一九八三（十）

報到的第一天我發現李曉含和君樂還有我在一個班，馬篷去了四班，這個發現讓我高興得忘記了班主任的存在，這讓老傢伙很不高興，第一天就狂點我名字數次，並警告我要遵守班級紀律。接下來便是排座位，我和君樂找了一個離李曉含很近的座位坐了下來。這說明我還是對李曉含感興趣的。然後我們歡迎班主任同志給我們講講監獄的規矩，不許留長發不許穿皮鞋不許這不許那，總之必須聽從老師的教導。這樣的規矩從我一生下來就不斷地在我身邊出現，但我到現在還是沒有習慣。有必要介紹介紹這個學校，它是我們這個區裡面名列前三甲的流氓學校，就從這個學校每年都要向工讀（不良少年上的學校）輸送不少人才來看就能知道此學校不一般。學校並不是很大，但作為單挑的場所已經不小了，常常會有人在這個不大的場所里打得頭破血流，大家也就免費看一場真實的戰鬥。這裡面的老師也很有個性，經常出口驚人。比如說在教育人時他們會講，有種你揍死他啊！你他媽是個什麼東西？你丫活什麼勁啊！聽起來更像一群流氓在對話。置身在這樣的學校，以前單純的我以為這是我的命不好，可是後來我有了一幫這樣命不好的朋友之後，我的想法改變了，這隻能說明我們國家的命運不好。也許這樣說有些過於誇張，可是不這樣說我又找不到更好的語言來表述。開學的第一天，學校就給我們表演了一場殺雞給猴看的好戲。在校領導對新生致歡迎辭后，幾個小子便被請上了講台，那幾個哥們就是傳說中的不良少年，也許他們被當成雞的次數太多了，從表情看每個人都是麻木的。因為看了這場戲，那時儘管我很討厭上課不過我還是沒有膽量逃課。那次被請上台的一個小子一星期上了七節課，而我們一天就要上七節課，不處分他就太不公平了。後來我們發現校長的公子一個月只上七節課時，我樂觀地認為校長已經認識到一個月上七節課是比較正確的決定，就先從他兒子身上實驗。我的初中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班上有一位天才，或者說是表演天才，天才不愛寫作業，我想不只天才不愛寫作業，誰都沒這愛好。可天才不一樣，每次他沒寫作業都會編造一些理由，而且從來沒有重複過。後來老師懶得理他了，天才也就淪落成傻B了。一個人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才華，也許有人會覺得這並不是什麼才華，可是我想知道什麼才算是才華呢？只有能造出原子彈才可以被稱做才華嗎？雖然這位天才兄弟上錯了學校，可是誰知道他是不是自願來這所學校的呢？大家從不同的監獄來到同一個監獄不能說沒有緣分。我們每天早上從各自的地方來到監獄然後再回到各自的地方。生活就這樣無聊。這種生活會讓你越來越苦惱，很多人會說屁大的小孩有什麼好苦惱的，這樣想的人是很幼稚的，也是很傻B的！因為幼年的許多事情我們是會一輩子銘記在腦中的，如果你想告訴我你沒有什麼幼年的煩惱的話，那對不起請你滾蛋，因為你是個騙子。君樂和我每天都要承受一天七節的教育課，那種感覺叫我們痛苦不堪，然後有一天我很必然地犯錯誤了。在一次音樂課上，我們忍不住隨便講話了。是的，以前有許多人告訴過我在某些環境中是不可以隨便亂講話的，但我想不明白當我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也不想聽懂他們在講什麼的情況下，為什麼我不可以說些我想說的事情。沒有人回答過我的這個疑問，我知道他們也同樣不明白，可是規矩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所以我們就不可以。那時候我們都管班主任叫老闆。我想之所以這樣叫他們是因為他們看起來或者行動起來更像是一個個體戶吧。老闆把我叫到辦公室問，你為什麼說話？問這種問題讓我不得不懷疑老闆的智商了。可我還必須認真虛偽地回答這個問題，不然的話我的父母又要被請來了，上了那麼幾年學，我父母來學校的次數也不比我少了。對於請家長這個方法讓我感覺這幫蠟燭很卑劣，他們的意圖是讓我們的父母跋山涉水不遠千里來到學校然後告知他們你們的孩子我們管不了，然後用盡一切辦法迫害我們並不牢固的親情。我很奇怪的是既然你們都沒有辦法了，那你們還呆在學校里幹什麼？可是每次他們說我們管不了的時候，都會說得理直氣壯氣勢洶洶的。我不想讓我的父母為這樣無聊的事情而浪費精力，因而我選擇沉默。鬱悶的是我不說話還是不能讓蠟燭滿意。於是老闆又說，問你呢，說話啊，怎麼這會兒那麼靦腆了，剛才不是說得挺歡的嗎？我把眼睛轉向窗外，不理這傻B了。這樣也不行，他又說，還不服了，有道理講啊，別不說話啊，這是個講民主的國家，我們都講民主……這件事情的處理結果是讓我寫一份一千字的檢查交給老闆。在我的檢查還沒寫完的時候君樂也犯錯誤了，他是因為沒有穿校服，沒穿校服也就算了還狡辯說什麼校服洗了，說了也就說了還反問老闆為什麼初三那麼多人沒穿校服也沒事。這就是小樂的不對了，這錯也就犯大了，從他要寫1500字的檢查的事上就能看出來。君樂說，媽的，老子又不是穿了他老媽的內褲至於嗎？1500字呢，我拿什麼去寫啊！但是可愛的君樂馬上又想出一個辦法說，要不這樣吧，咱們把班規和校規抄一遍，然後在每一條前面都加一句——我決定不違反。這樣1500字就湊夠了！這個主意很好，一千多字的檢查很快就抄完了。後來我們寫了很多的檢查，不光是寫給老闆的，還有教導主任、年級組長，幾乎全校的人都讓我們寫檢查，除了看門的老大爺外。還有，還有就是連我的父母也要讓我們寫檢查。這種自欺欺人的東西被我們不知疲倦地寫了好多遍，可是作為一種報告文學它絲毫沒有用處。這是白痴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們卻寫了好多年。好像君樂的書法還被老闆貼在了辦公室的牆上，這樣的做法讓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之後我們一起總結寫檢查的經驗，寫檢查這種報告文學其實是很簡單的。第一，先要承認錯誤，不管有沒有犯錯；其次，寫寫犯錯的過程，這要看你被要求寫的檢查的長短，長就多寫些廢話，比如某某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短的話就廢話少說；第三，寫認識，也就是寫心得，最好寫通過老師怎麼怎麼樣的教育我怎麼怎麼感動以後要怎麼怎麼樣；最後就是表決心——我決定今後怎麼怎麼樣。這樣的檢查一般都能通過，還給讓你寫檢查的人一種特真誠的感覺。這是經過實踐得出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