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購買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48小時後撤銷。「你說幹什麼?箱子擺這兒像什麼話,你以為琉璃廠擺攤兒呢?」丁漢白剛起床,嗓子有點沙啞,「限你今天收拾好,不然我把箱子劈了釘板凳。」
他說著用手推門,力道沒控制好,雕著藤枝花草的門板咣當一聲,徹底洞開了。紀慎語站在中央激靈一下,立刻承了滿身的陽光,似乎連小臂上的細小汗毛都清晰起來。
「師哥,」紀慎語沒有以卵擊石,平和地以柔克剛,「東西收拾出來,那箱子放哪兒?」
丁漢白說:「機器房裝東西。」
紀慎語點頭放心,不是劈成木柴就行,他沒話問了,沉默的空當和丁漢白對視兩秒。他知道自己眼中毫無內容,也知道丁漢白眼中又是「哎呦喂」。
丁漢白向來恣意,什麼情緒都懶得藏匿,紀慎語沒表情的模樣讓他想起「面如冠玉」這個酸詞,緊接著又想起紀慎語稀巴爛的手藝,眼神不由得輕蔑起來。
再漂亮的草包也是草包。
中午人不全,吃飯時圓桌周圍人數寥寥,丁漢白天熱沒多少胃口,端著碗綠豆湯坐在沙發上慢慢喝。「漢白,打算歇幾天?」丁爾和吃完過來,拿起遙控器調大電視機的音量,「新來的五師弟怎麼沒吃飯?」
丁漢白渾不在意:「管他呢,不餓唄。」
丁爾和不大的聲音蓋在電視的背景音下:「我聽我爸說,他實際上不止是紀芳許的徒弟,還是紀芳許的私生子。」
「確定?」丁漢白擱下碗,大概能理解丁延壽的做法了。紀芳許肯定對他爸託孤來著,那不管紀慎語有多笨蛋,他爸既然答應就要奮力接著。
丁爾和又說:「你看他一個男孩子,那面相如珠如玉,命好著呢。沒繼承到親爸爸的家業,來到咱們家卻能分一杯羹。」
丁漢白但笑不語,可眼角眉梢的笑意把不屑都暴露乾淨,這點不屑讓丁爾和有些尷尬,也有點憋氣,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離開。
「出息。」丁漢白輕飄飄地說,「你用不著在我耳邊吹風,那幾間店誰稀罕誰要,苟延殘喘還值當你爭我搶?」
他從不給人留面子,看破就要罵,看不上就要啐。他也奇了怪了,玉銷記一再沒落,怎麼還當個寶似的怕外人來占?能不能有點追求?
丁漢白仰在沙發上醞釀困意,可是睡足了,實在精神奕奕。午後最熱,他準備回卧室吹空調,從前院到小院的距離熱出一身汗,剛邁進拱門,愣在了富貴竹旁邊。
北屋走廊的座位和欄杆、石桌石凳、草坪花圃……凡是平坦地方全擺著攤開的書,簡直無處下腳。紀慎語背朝外蹲在箱前,又抱出十幾本跑下台階,瞧見丁漢白時帶著滿面緋紅和汗珠:「師哥,書在路上有些受潮,我晒晒行嗎?」
丁漢白說:「你都曬了還問什麼問?」
「我等太陽一落馬上收。」紀慎語把南屋前的走廊也擺滿了。
丁漢白在自己居住二十年的院子里笨拙起來,像毛頭小子進煙花巷,也像酒肉和尚被佛祖抓包。他花錢如流水,尤其買料買書的錢向來沒數,因此從牆根兒下的一方草坪開始,一步一頓地看,越看心越癢。
除了幾本小說之外,紀慎語的書幾乎全和古玩文玩相關,許多市面上找不到的竟然也有。丁漢白走到石桌前,有點挑花眼,眼珠難受;轉念要開口借,嘴巴也難受。
紀慎語飯都沒吃,在驕陽下奔跑數十趟沒停腳,這會兒體力耗盡像要中暑。他抱著最後幾本書跑到石桌前一扔,靠著桌沿吭哧起來。
丁漢白立即鎖定那本《如山如海》,拿起盯著封面,說:「這本我找了大半年,關於海洋出水文物和山陵出土文物方面的,它最詳細。」
紀慎語把氣息喘勻,從昨天被痛批,到中午被大吼,這還是對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他明白丁漢白的言外之意,就是想看看嘛。
但不能白看,他遞上書問:「書太多,我能放書房一些嗎?」
丁漢白心中竊喜,面無表情地接過:「那就放點吧。」
「謝謝師哥。」紀慎語先將受潮不嚴重,差不多曬好的幾本斂走,要趕緊去書房放好,以防丁漢白反悔。而且他好奇書房裡面什麼樣,早就想看看了。
書房比卧室還寬敞,高櫃矮櫥,書桌旁摞著半人高的宣紙,地毯厚得發軟,空氣中一股墨味兒。紀慎語放下書,好奇地瞅桌上一幅畫,還沒看清畫,先被桌角處金燦燦的書籤晃了眼。
純金片,厚處如紙,薄處如蟬翼,熠熠生輝的一朵雲,比想象中精美得多。
紀慎語顧不得欣賞,憋著氣往院里跑,一股腦衝到丁漢白面前奪下書。丁漢白剛看完目錄,不悅道:「發什麼神經?」
紀慎語火氣彤彤:「金書籤就在書桌上,你去瞧瞧!」
丁漢白裝傻:「那就是我記錯了,沒夾在書里。」
「把翡翠耳環還給我!」紀慎語情急之中扯住丁漢白的衣服,作勢往卧室走,「那是我師父給我的,我沒弄丟書籤,你別想昧我的東西。」
丁漢白猛地甩開:「昧?誰稀罕?!」
他進屋把耳環取出,本來也沒想要,不過是看巧奪天工想多琢磨兩天技法。「給給給,拿走!」一把塞紀慎語手裡,耳鉤似乎扎到了紀慎語的手心,他無暇顧及,還惦記著書。
紀慎語壓根兒不怵丁漢白,這下利索走人,還專門把那本《如山如海》拿走了。
兩間卧室的門同時關上,一牆之隔而已,卻如同隔著道溝壑。紀慎語把書放在窗台上繼續曬,肚子咕嚕直叫,瞄見了桌上的一盒桃酥。
那盒桃酥是姜採薇給他的,他覺得這家裡數姜採薇對他好。
紀慎語捨不得吃太多,細嚼慢咽吃下一塊,肚子還是餓,於是翻出一袋子南紅瑪瑙轉移注意。他選了一塊紅白料,下筆勾畫,腕不顫指不松,線條一氣呵成,畫完就開始雕。
聚精會神鵰到晚上,擱下刀揉了揉變癟的指腹。他沒辦法拋光,除非丁漢白允許他進機器房,那他就得借書,兩人之間像搭扣子,一環接一環,沒師兄弟情誼,也沒同行間的好感,就有……嫌隙。
紀慎語去院里收書,這時姜採薇下班回來,身後還跟著剛放學的姜廷恩。姜採薇幫忙,姜廷恩也跟著干,幾分鐘就搞定了。
「謝謝小姨。」紀慎語道謝,見姜廷恩站在窗邊看那本《如山如海》,「你喜歡的話就拿去看吧。」
姜廷恩挺開心:「師弟,你今年多大?」
「虛歲十七,春天生日。」
「那你比我小半歲。」姜廷恩拎著書包,「你不上學了?」
紀慎語在揚州的時候已經高二了,暑假過後就該高三,然而沒等到放暑假就退學來到這兒。他整個人對丁延壽來說都是附加物,所以絕不會提其他要求,比如上學。
實際上,他來的路上就已做好去玉銷記幫忙的準備,隨時聽候丁延壽的差遣。
將書收好,姜採薇進屋檢查了一遍,看看有什麼短缺的,紀慎語拿起桌上的南紅,說:「小姨,謝謝你這些天忙前忙后照顧我,這個送你。」
「我看看!」姜廷恩搶過,「小姑,這是雕了個你!」
紅白料,亭亭玉立一少女,通體赤紅,只有百褶裙純白無瑕,姜採薇第一次收這樣的禮物,捧著看不夠:「真好看,裙子像風吹著一樣,我太喜歡了。」
紀慎語遺憾道:「就是還沒拋光。」
姜廷恩說:「好辦,我找大哥開機器房,晚上拋好。」他說完看著紀慎語,大高個子一嚴肅還挺唬人,「師弟,你那天雕富貴竹,枝葉方向亂糟糟的,怎麼百褶裙就能一水順風飄了?」
紀慎語搪塞人:「這次超常發揮了,否則怕小姨不喜歡。」
晚飯好了,姜採薇推著他們出去,姜廷恩沒機會繼續發問,走到廊下正碰上丁漢白,丁漢白一眼瞄見姜廷恩手裡的書。
再瞄一眼紀慎語,心裡罵:小南蠻子。
晚上人齊,紀慎語的位子加在丁漢白左手邊,他一要夾菜就被丁漢白用胳膊肘杵一下,端碗喝湯還被搡得撒了一點。
「你想幹什麼?」紀慎語壓著舌根,「浪費糧食你開心?」
丁漢白坐著也比他高出多半頭,寬肩擠著他:「這個家就這樣,本事大就霸道,吃喝隨便,沒本事就窩囊,受氣。」
紀慎語反擊:「沒看出你有什麼本事,天天在家歇著。」
丁漢白把最後一個丸子夾到碗里:「罵了領導還不被開,這就叫本事。」又夾起丸子下鋪墊的白菜葉,半生不熟一層油,放進對方碗里,響亮地說:「珍珠,多吃點,吃胖了師哥也不笑話你。」
紀慎語牙縫裡擠話:「謝謝師哥。」
快要吃完,忙碌一天的丁延壽擱下碗筷,忽然說:「慎語,芳許一直讓你上學,我也是這麼想的,接著念高三,畢業后再說。」
紀慎語覺得天降驚喜,咧開嘴點頭:「我上,謝謝師父!」
丁漢白餘光瞥見十成十的燦爛笑容,險些迷了眼睛,他琢磨紀慎語的學習成績肯定一般,草包就是草包,在任何方面都一樣。
等人走盡,客廳只剩丁漢白一家三口,姜漱柳抓著把葡萄乾當飯後零食,丁延壽看天氣預報。「爸,」丁漢白想起什麼,「聽說紀慎語是紀師父的私生子?」
丁延壽沒隱瞞:「嗯,辦完喪事當天就被芳許他老婆攆出來了。」
丁漢白莫名好奇,賤兮兮地笑:「沒分點家業什麼的?」
「分了,就那三口箱子。」丁延壽說,「芳許早就不動手出活兒了,這些年一直折騰古玩,病了之後慎語端屎端尿地伺候,家裡的東西被他老婆收得差不多了,等人一沒,他老婆就堵著房門口讓慎語收拾,生怕多拿一件東西。慎語把書斂了,料是他這些年自己攢的。」
丁漢白補充:「還有白金鑲翡翠耳環。」
丁延壽沒見,說:「假的吧,真的話不會讓他帶出來。」
「不可能,天然翡翠!」丁漢白立即起身,就算紀慎語唬弄他,可他又不是瞎子,再說了,假的至於那麼寶貝?他急匆匆回小院,和姜廷恩撞個滿懷。
「大哥,我找你。」姜廷恩攥著拳晃晃,「我想進機器房拋光。」
丁漢白帶著對方去南屋機器房,瞥了眼紀慎語的卧室,亮著光掩著門,沒什麼動靜。「雕東西了?」他開門進去,在燈最亮的機器房示意姜廷恩展示一下,「我看看。」
姜廷恩攤開手,知道丁漢白和紀慎語不對付,便含糊其辭:「雕了個小姑。」
丁漢白拿起來:「你雕的?」
「對啊,我雕的……」姜廷恩眼珠子瞎轉,不太想承認,「吃了個冰淇淋,舒服得下刀如有神,我也沒想到。」
丁漢白問:「你現在有沒有神?」
他沒等姜廷恩回答,攥著南紅就坐到拋光機前,不容反駁地說:「我來拋,省得你靈光沒開又糟蹋了。」
姜廷恩不服氣,但想想反正是送給姜採薇的,又不屬於他,那愛誰誰吧。但他不確定地問:「哥,這塊真特別好啊?」
丁漢白看見好東西就有好臉色:「好南紅,畫工栩栩如生,走刀利落輕巧,沒一點瑕疵不足,水平比可愈爾和都要好。」
姜廷恩心裡生氣,合著紀慎語藏著真本事,到頭來他的水平還是倒數第一。他挺鬱悶:「哥,我回了,你拋完直接給我小姑吧。」
丁漢白關門開機器,打磨了一晚上才弄好,拋過光的南紅也才算徹底完成。他欣賞著,燈光下的南紅透著平時沒有的亮度,熟練的技巧撇開不談,之所以好,是好在線條的分佈上。
一顆金剛石沒什麼,切工好才能成耀眼的鑽,玉石也一樣,雕出來好看是首要的,細觀無暇顯手藝水平是高一等,最高等是完成品最大限度的美化料本身,改一刀都不行,挪一厘都過分。
顯然,姜廷恩沒這個本事,打通任督二脈都辦不到。
時間晚了,丁漢白打算明天再給姜採薇,回卧室時經過隔壁,發現掩著的門已經開了。他咳嗽出動靜,長腿一邁登堂入室,正好撞見紀慎語在擦手。
紀慎語濕著頭髮,剛洗完澡,但頭髮可以不擦,手要好好擦。他沒想到丁漢白突然過來,舉著手忘記放下:「有事兒?」
丁漢白吸吸鼻子:「抹什麼呢?」
紀慎語十指互相揉搓:「抹油兒呢……」
丁漢白走近看清床上的護手油和磨砂膏,隨後抓住紀慎語的手,滑不溜秋,帶著香,帶著溫熱,十個指腹紋路淺淡,透著淡粉,連丁點繭子都沒有。
他們這行要拿刀,要施力,沒繭子留下比登天還難!
丁漢白難以置信地問:「你他媽……你他媽到底學沒學手藝?!」
紀慎語掙開,分外難為情,可是又跟這人解釋不著,就剛才抓那一下他感受到了,丁漢白的手上一層厚繭,都是下苦功的痕迹。
「剛長出繭子就用磨砂膏磨,天天洗完了擦油兒?」丁漢白粗聲粗氣地問,撿起護手油聞聞又扔下,「小心有一天把手指頭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