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關鍵時刻要幫忙

老同學關鍵時刻要幫忙

我微微笑了笑,不想回答他的問話,我們之間有了差不多一分鐘的沉默。

外面起風了,一片落葉從窗口正好漂進了包廂內。劉強生讓張玉松去拉一下窗帘,他自己在篩酒。

他們準備開始喝酒,起初我不想喝,劉強生說:「就我們4個弟兄,你不喝怎麼行?再怎麼也喝兩杯,少喝點可以,不端杯不行。」

與領導在一起,能夠被他們稱兄道弟,算起來確實已不是一般的關係。但我不能睜開眼睛做美夢,出門之後,我絕對不能說是他們的兄弟。與他們是同學,我也從來不張揚,在我的心裡,與張玉松這種人為伍,是我的恥辱。

吳有才給我遞了一杯酒過來,我看瓶子上的商標是五糧液。不是說五糧液我才喝,是這個時候我一個人不喝,就太尷尬了。

我們4個人,關係就有這麼複雜。不過我與吳有才、劉強生的關係,說實在話,應算是比較融洽的君子之交,我便不再推遲。

喝了第一口酒以後,我看了對面的張玉松一眼說:「他們就陳元成的事,問過我,還詢問我知不知道治安大隊收費的情況。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我不知道陳元成的事,也不知道治安大隊收費的那些情況,別的我什麼也沒想說。

岩場的事,他們沒有直接問,賭~的事他們提到了,還提到了我們縣裡搞賭~,名氣很大的縣城周邊那幾個村的領導曾億萬、李蠻牛、楊發財、周龍寶——這些賭~老闆的名字。

我告訴他們,我與你們說的這些人,一個也沒有來往,我也不了解他們開不開設賭~的情況,我不可能亂說一通的。」

吳有才、劉強生點了點頭,又喊我們喝了第二口。

他們應該或已相信了我說的是真話。

接下來倒是他們自己說得多,彷彿是真菩薩面前不燒假香,儘力地向我解釋他們與誰誰誰沒有關係,他們沒有像社會上傳瘋了的那樣收錢,沒有罩住任何哪一個賭~,他們是經得起組織上檢查的。

我心裡想,你們不要說得這麼乾淨與漂亮。無風不起浪,無利不起早,我還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收黑錢的羅?

在鄉林業站工作的我的一個表妹夫,這兩年不僅輸了一套房子,還欠下了60萬的賭債,被高利貸逼上梁山,人跑路了,連工作、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我自己老婆的親哥哥,輸光了所有家產,把在城裡的一套房子變賣了,把兒子與他自己開的兩台客車變賣了,將一塊35萬的杉木山變賣了,又向眾親友借了30萬,全輸進去了,還欠賭~的高利貸25萬。

他怕被砍腳筋,不得不把自己抵押給了賭~,在曾億萬手下做了兩年多的馬仔。

春節休假期間,我回去看老丈人,與二舅佬談起此事。他親口告訴我,他這個賭~的老闆給公安局的領導每天1萬,轄區派出所5千,老闆打電話,他幫跑腿送現錢。為了收集素材,對這次談話,我悄悄錄了音。可我能用這個證據來反駁他們三個領導么?

我們縣那麼多單位的幹部輸錢了,欠債了,跑路了,誰不知道是公安局的人,支持開的賭~?這麼多年過去了,那麼多人因參賭家破人亡,受害人舉報了無數次,我們公安局查處過這些賭~老闆么?

他們不照舊是村長、村支書、省市縣人大代表么?他們不照常與你們呦五喝六、推杯把盞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多人都曉得,你們一句話,就能推脫得一乾二淨么?

我又不是紀委書記,跟我解釋這些有什麼用!

但我裝做相信他們的樣子,不停地點頭認同。這麼多好菜,老子能吃的一定不客氣。

我這個人既然要當作家,就絕不做瞎子,絕不當聾子,但一定要作啞巴。

做瞎子與聾子,我就收集不到寫作的素材,我的思路就會枯竭;做啞巴,我才能較好地保護自己。大家知道禍從口出。我寫小說都只敢用筆名,公安這些人這些事,個個心狠手黑,斷他們的財路,毀他們的前途,他不給你下毒手才怪呢。

狗急跳牆是中國人的特性,我不能不防。玩花招,我自知不是他們的對手。

國家反黑惡,有幾個領導翻船的案子,是內部人揭發的?只有被掏了窩的雀兒才叫喚幾聲,他們太多的是情~、是對手、是自己搞爛了,收不了場才垮掉的。

今天他們三人都還在台上,是我的同學,更是我的直接領導,我不知道他們背後之間的關係如何,但可以肯定,他們的關係,與我與他們之間的關係,要密切的多!他們三者之間,至少有賣官買官的關係,相互關照包庇的關係,應該是利益共同體,這個時候,我絕不能夠忤逆得罪他們。

他們對我表白了自己的清白之後,吳有才對我說:「大作家,這個時候該用到你的筆杆子了,你儘快寫幾篇,我們縣公安局領導班子清正廉潔的文章,一定要想辦法在《東湖日報》《湖南日報》《人民公安報》儘快發表出來。幫老劉他們在輿論上站穩腳跟。」

我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想用我這個作家了,老子不是你們的救命稻草。我把你們寫成包公、海瑞一樣的清官,該你們倒霉時一樣倒!

但我點了點頭,然後說:「事情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文章要寫,但最好的是做電視宣傳,馬上讓我們縣、市電視台做一期訪談節目,影響會好的多。要是能上省電視台,中央電視台就更好了。」

吳有才卻說:「你說的這個辦法當然好,只是現在縣電視新聞由宋書記一手抓著,市裡正在追究我們縣公安局的事,也不大可能上我們的正面宣傳報道。省里和中央的電視台,更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

我笑了笑說:「市裡、省里的電視台,宣傳正面典型吧,我想想辦法,應該是可以上的。」

他們驚訝地看著我,我點頭笑了笑。他們差不多不相信我竟有這個能量。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我知道我吃了你們這一餐,也應該有所回報。雖然這份開支,絕不會是你們私人掏腰包,但我領這份情。

劉強生將信將疑地說:「黃主任,你儘快落實,要解決什麼問題,你提出來就是了。」

吳有才也趕緊說:「老黃,寫個宣傳稿子對你來說,肯定是小菜一碟,你一定要抓緊做好。如果要到上面去安排文章版面的話,我政法委幫你出差旅費。」

他們比哪個都急。我說:「你們放心吧,我答應了的事,就不會誤你們的卯。」

他們高興地點了頭,吳有才建議吃了團圓杯,我們開始吃飯。

這時劉局長、吳書記,對我說了許多老同學一定要幫忙、將來會感激我的好話。我只能點頭表示認同。可是心裡卻翻江倒海,除了上一任局長,你們誰又真正在關鍵時刻幫助過我?論才能,論公德,論修養,我那一點不如你們?

可是你們一個一個都爬上去了,30年來,我為什麼還一直是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我不恥於拉幫結派,搞人身投靠。

說老同學關鍵時刻要幫忙,那是應該的。你們不幫我,我也可以幫你們。可我知道,就算我肯幫你們的忙,也不會起什麼作用,關鍵時刻誰也幫不了你們。

說笑話了,我用得著到你縣政法委去報銷什麼差旅費么?聽起來政法委像是你私家開設的部門。可我沒有反駁他們,只是答應儘力而為。為了讓他們相信,我差一點把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忠心,表達了出來。其實我根本不承認他吳書記、劉局長是我的什麼知己。

離開時,劉強生讓我坐他的車,要送送我。我說算了,我想走路散散步。他提了兩瓶五糧液要給我,說還是送一下方便。

我說:「酒我不吃,事我辦,你放心就是了。」

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個領導要開車送我回過家,這一次我照例抬腳走了路。不是一定要拒絕他,我做人有我自己的原則,我一定要保持我僅有的這一點點做人的骨氣。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沒有占公家小便宜的習慣。莫說兩瓶酒,就是兩萬塊錢,甚至兩塊金磚,不應該我拿的,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再多的錢,我也沒有心動過。

當年,我當派出所長時,抓住了一夥專盜棺材老木的老賊,都能判好幾年的,他們每人要送我1萬2萬,讓我放人。那時公安預審股拆了,又沒有執法檢查,案件送不送檢察院逮捕起訴,全由所長一個人說了算。

我們所里當時也就那麼兩個民警,若平分贓款,收錢也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可我斷然拒絕了來了難的當事人的家屬,硬是把這十多個竊賊送進了監牢。1990年代,我若願意收黑錢,僅這一個案件,我至少能弄10萬塊。

當年有人從東北、從貴州走私黃金,我們捉一次,就能收繳上百上千克。想要發財的話,只要像張玉松那樣心狠手辣,分分鐘就可以成百萬富翁。可是我連一克黃金也沒有弄進自己的腰包。直到如今,我全家親人沒有任何黃金飾物。

拿了不應該拿的錢,是會有報應的。當年局裡政保股龍玉民、錢進、張源泉三人在209國道上巡邏,攔下了一輛從廣東過來的小車,意外地捉到了一個盜竊某公司保險柜的犯罪分子,收繳了50萬贓款。

1990年,50萬是一筆天文數字般的巨款了,三人見財起義,把人放了,把錢分了,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是被他們放了的犯罪分子,因再犯事,很快就被深圳市公安機關抓獲,他交待出了50萬在湖南會海縣,被幾個公安攔下沒收的實事。

他被帶到會海縣公安局辨認,龍玉民、錢進、張源泉三人於是被抓。股長龍玉民、教導員錢進兩人分別收穫了無期徒刑,民警張源泉也收穫了十年牢獄之災。他們私分了的錢沒了,前途沒了,自由也失去了!做了不應做的事,受到了應有的懲處。

我以他們為戒。唐太宗說,以銅為鏡可整衣冠,以人為鏡可端品行。說我痴也好,說我傻也行,說我是老古董也不錯。我至今兩袖清風,可我守住了做一個人民警察的底線。

莫說無人知,蘿蔔扯了坑在,衣服破了布在。佛說一個人做了虧心事,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我不信教,但我想守住一生清白。

劉強生要我幫助他度過這一難關,我心裡有了一份糾結。

要是在平時,他不這麼交待我,我都會做的。這些年來,會海縣公安局獲得省里部里的部門工作先進集體,哪一項不是我盡職盡責寫材料,幫他們爭到手的?

可這次,我是不是有違做人的原則?我會不會因站錯隊伍而犯錯誤?到底該不該做呢?

彷彿我也處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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