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毛尖
我已經找不到關於胡大姐和牡丹姑娘到底誰是妖怪的任何蛛絲馬跡。
如果胡大姐是要誣陷牡丹姑娘,那原因何在,胡大姐的鬼魂現在又在哪裡呢,而且龍井告訴過我,那天夜裡牡丹姑娘的唱腔是他相熟的。
如果牡丹姑娘因為秘密被胡大姐發現而害死胡大姐,那麼為什麼每件事情都能解釋清,而且根本沒有牡丹姑娘是妖怪的任何證據。被吞吃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當務之急是找到龍井,只有他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妖怪。
找龍井,只能去問瓜片了。
雖然瓜片的能力是取代跟他說話的人,弄不好,我的小命也要斷送了。可是誰是妖怪還沒弄清楚,恐怕拖下去,只會再讓無辜的人受害,拖一個時辰,就有一個時辰的危險。
我決定冒險去賭一把,只當昨天龍井沒有及時出現,瓜片已經吃了我,反正如果任由妖怪作祟,早晚也會輪到我。
我以一種自己想不到的勇敢走在後花園裡,近來後花園百花凋謝,毫無生機,在蕭瑟的初冬,我踏在疙疙瘩瘩的白鵝卵石小徑上,充滿慷慨赴死的感覺。
龍神祠到了,我壯著膽子一腳踢開龍神祠的門,剛要問瓜片,卻看見龍井正和瓜片一起蹲坐在供桌上用蠟燭烤翡翠包子和不知道哪裡來的蛤蟆腿兒吃,他們倆看見破門而入殺氣騰騰的我,驚呆了。
龍井沖我伸手遞出一個烤的滋滋冒油的蛤蟆腿兒:「你也想吃是嗎?下次大不了等等你。」
龍井!你終於回來了!
「妖怪到底是誰?」我開門見山的問。
龍井吐出蛤蟆骨頭,說:「你運氣真好,瓜片說你去找牡丹了?看你腦殼還完完整整的嘛!」
瓜片附和著:「沒錯,毛尖她不愛吃酸菜,太酸了,也沒有油水。」
「我是梅菜,不是酸菜!」說完發現瓜片居然真的只說是白我一眼,而沒有任何舉動,難道他的能力真的被封印在帳冊里了?
話說毛尖,是這個妖怪的名字吧?現在我已經完全對茶葉喪失興趣了。
「聽你這意思,胡大姐是被害死的啦?」我氣沖沖的說:「趕緊把附在牡丹身上的妖怪拔除,給胡大姐報仇!」
胡大姐雖說沒什麼錢打賞我,但她為人慈愛,我很喜歡她,現在就這麼被人害死了,那個妖怪實在太可恨了!
「誰說胡大姐是被毛尖害死的啦?她明明就是自盡身亡,你不是也看見了。」龍井又拿出一條蛤蟆腿兒,還講究的在身旁的紅燒蹄髈上蹭了一層油再架到蠟燭上。
「你說啥?」
「我吃飽了,走,帶你訪故友去,毛尖可是一個美人啊!」吐掉蛤蟆腿兒,龍井在供桌鋪著的黃綾上蹭了蹭手上的油,昂首挺胸的出去了,我趕緊跟上去,瓜片則大喊:「毛尖脾氣不好啊!酸菜,不要得罪她啊!」
我已經完全忘記不能和瓜片說話的禁忌,大喊一聲:「我是梅菜!你這個不會學舌的鸚鵡!」
牡丹姑娘正在唱一出「遊園驚夢」,歌喉婉轉的簡直不像這個世界的聲音。上次離的很遠,猶覺得裊裊婷婷,近來聽,簡直宛如天籟之音。
「毛尖,該走了!」龍井大大咧咧的說。
牡丹姑娘甩一下水袖,掩面笑道:「客官是在叫誰?若是願意捧牡丹的場,牡丹晚上等著您。」
龍井撇撇嘴:「你們到底是聽誰說帳冊已經不在我手上的?」說著要掏出帳冊。
我一看,妖怪又要被封印,也狐假虎威的說:「你以為騙的了我們嗎?害人精!趕緊從牡丹姑娘身上下來,這下收了你,看你跟誰裝蒜!」
牡丹姑娘的頭髮突然像蛇一樣動起來,飛快的纏住了龍井的手。
龍井苦笑:「哎喲,這下我怎麼拿帳冊呢?」
一個甜美的嗓音說:「嫉妒,是我最喜歡的東西,這裡俯拾皆是,我怎麼捨得回那個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的帳冊,修行成清靜無為的妖呢?」
這個聲音,並不是牡丹姑娘發出來的,她只是微笑著,嘴唇根本沒動,但我卻感覺這聲音確實是她發出來的。
「饕餮,損壞了妖薄,本來也是你自己的犯下的錯,你為自己犯的錯贖罪吧!」話音未落,那頭髮緊緊包住龍井全身,龍井說:「你看看,女人吧,總有兩個缺點,一個是把別人看的太低,一個是把自己看的太高。梅菜,你以後可不要成為這麼彆扭的大人。」
幹嘛把火引到我這裡?牡丹姑娘的頭髮聽說,分過一綹要把我纏起來:「男人啊!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你不要長大,跟我一起,與其被傷害,不如去傷害別人吧!」
眼看要被捲走了,我不知不覺退到桌子角,腰被狠狠撞了一下。
龍井突然大喊:「梅菜!用燈油潑她!」桌子上確實有一盞八寶琉璃燈,我抓起來扔進這一團彷彿自己在飛快成長的頭髮里,頭髮被油浸濕,火星也在燈盞被撞破時點燃了頭髮,嗶嗶啵啵的燒起來。
「嗷,嗷!不要燒我最重要的頭髮!我的頭髮!我的美貌!」在這一聲聲慘叫里,牡丹姑娘背過身來,我赫然發現,原來她後腦勺在頭髮的遮掩下,竟然是一張美人的臉,她在尖叫著:「不應該是這樣的!嗷!嗷!」
龍井和我早已被自顧不暇的頭髮鬆開,龍井從容的掏出帳冊,牡丹姑娘突然倒下了,而她的頭上,已沒有了頭髮,甚至沒有了頭皮,只有一顆光禿禿的頭骨。
我望向龍井:「這到底怎麼回事?牡丹姑娘還有救嗎?」
龍井聳肩:「是她自願讓毛尖附在她頭上的,付出自己的肉體寄生毛尖,這是她們的契約。」
我忙問:「你說自願?還有人自願要妖怪附自己身上嗎?什麼契約?」
龍井想了想,說:「你也冷吧?給我弄蘑菇火鍋,我就告訴你。」
「你……」
「蘑菇和山珍,我自己帶回來了,你就把鍋架上,把醬汁調好吧!」
能不能不要這麼吊人胃口和自說自話!
龍井,瓜片和我圍在龍神祠里,用一大捆香燭炙烤不知道誰供奉的鼎,瓜片飛快的撈起剛剛熟透的香菇,塞進嘴裡,呼一口氣:「雖說比不上黃銅火鍋,也算可以吃了。」
瓜片把茭白塞了滿嘴,沒空說話。
我用湯勺敲敲鼎:「吃也吃了,趕緊告訴我,毛尖到底是個什麼妖怪!」
「嘖嘖,」龍井吞下一口湯汁:「說她是妖怪,倒也沒錯,不過以前啊,她可是一個人呢!」
瓜片咽下茭白:「還是個美人!」
龍井點點頭:「唱戲的正旦,自然百里挑一。不過自古紅顏多薄命,她死的很慘。」
「相當慘!」瓜片鼓著腮,一邊大嚼一邊含混不清的說。
「怎麼個慘法?」我問。
「她呀,是被害死的啦!毛尖那會色藝俱佳,尤其出名的是那一頭長發,被稱為青雲髻,有句話,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個人強過別人太多,不僅未必好事,還有可能是災禍。你把那個茶樹菇扔進鍋里。」
我忙添了茶樹菇,又舀進一勺高湯,接著催龍井往下講。
龍井跟瓜片同時夾起一片蘆筍,兩人你掙我奪,等的我好不著急。
蘆筍爭奪戰到底是龍井以一副以大欺小的姿態贏了,瓜片敢怒不敢言的繼續撈香菇。
「毛尖有幾個師姐妹,大家同時出師,在同一家戲班唱戲,別人一提那個戲班,只知道名揚天下的毛尖,別的貓貓狗狗連藝名人家都記不熟,幾個女人懷恨已久,有一個王爺也要納她為妾,說是愛她那一頭青絲。嗝……口燥了,梅菜,給我拿甜瓜來。」
「這個季節怎麼會有甜瓜,給你截蘿蔔湊合湊合吧!」我遞過剩下的白蘿蔔,龍井嫌棄的看了一眼,還是大嚼起來。
「師姐妹們實在眼熱心狠,一合計,不如殺了毛尖,用她的頭髮做成唱戲時的假髮,咔嚓,這蘿蔔倒也夠脆。」
「那後來呢?毛尖被害死了?」我急不可耐,龍井經常吃著吃著把話題移開,可恨至極。
「是呀!她的頭皮被剝下來了。」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就是嫉妒之心?
是呀!毛尖有個青梅竹馬的娃娃親,那個男人本來要跟毛尖定日子成親,但是聽說了王爺的事情,覺得自己要被毛尖背叛,所以毛尖連個人保護也沒有,就這麼被騙到野外,剝了頭皮,她的冤魂附在頭髮上,寄生在誰身上,誰就聽見她煽動自己的嫉妒,人人都會有嫉妒心,你就沒有羨慕過有錢人家小孩無憂無慮的優渥生活嗎?她會把羨慕,妒忌,吃到自己裡面,被附身的人被騙說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就用自己的頭皮,交換毛尖長在自己頭上。
胡大姐看見的,原來是牡丹姑娘自己的頭皮……
「那,胡大姐就是被毛尖殺人滅口害死的啦!你還說她自盡身亡。」
「胡大姐?她確實是自己想不開啊!不是我袒護我的妖怪,就是這麼回事,嗯嗯!木耳呢?我又餓了!」
「胡大姐不可能好端端無故自殺!」我義憤填膺的說。
「我就跟你說嫉妒是個可怕的東西啦!胡大姐瞧著一個普普通通的牡丹都能唱個滿堂彩,自己卻韶華漸去,碌碌無為,淪落給牡丹這種人伴奏,想想自己的從前,竟然覺得不若不再苟延殘喘,處處不如人的生命,早早了結又何妨。憋著一口氣就自縊了。可是臨死還有心事未了,她不願意牡丹就那麼容易的得到本應該是來之不易的光華,所以生魂竟不去奈何橋,倒跑到你那裡告訴,想讓牡丹也被我從人上拉下來。女人心,就是這麼難懂的東西。毛尖說得對,有些事,不管你情不情願,早晚都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