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舟緩緩
安翊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賦稅減半。
他說,安翊,安邦定國,天翊子民。
輕煙未霽,就那樣淡淡地散在江面上,隨著一艘畫舫的緩緩前行,江波迤邐成一片霧蒙蒙的白色。
畫舫中的帘子被人輕輕一挑,一隻小圓口繡花鞋點了出來,緊跟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少女站定。
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眉目如畫,一雙眼瞳又黑又亮,鑲嵌在還未長開的鵝蛋臉上,十分地搭配得當。精緻的五官略施粉黛,儼然是一個小美人兒。唯一美中不足的卻是那雙耳朵,太過小巧。若擱尋常人,定然是面容的一大缺陷,但卻為她增添了幾分天然的秀氣。
她躡手躡腳地往畫舫的邊緣地帶移去,伴隨著木製船底的咯吱聲漸響,她悄悄吐了吐舌頭:「什麼畫舫,一直咯吱咯吱響個沒完。」
雙腳懸空於灕水之上,感受著江面的徐徐清風,心裡別提有多暢快了。一船的人尚在熟睡,她不敢把聲音弄得特別響,這才小心翼翼。
江面上的倒影不僅有在身後遠去的重重山巒,還有著她自己。
她靜靜地望著水面發獃,是啊,她就是這樣一個嫻靜的女孩,至少在外人看來一直都是這樣。
旭日東升為如黛的遠山一筆筆勾勒出金邊,霧氣被稀釋得很淡很淡,眼前也終於不再是一片霧蒙蒙的感覺。
木板微微顫抖,和她之前踩上去是一樣的情形。不用說,定然是有人和她一樣,來到了這裡。
水中的倒影隨著身後的響聲越來越清晰,已經多出了一個人影。但很顯然,那人影的主人還沒有發現。
她故意捏著嗓子說話:「玥姑娘,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麼大吶?」
少女叫做凌玥,平陽侯凌文哲的唯一嫡女,上有一個哥哥和一位姨娘所出的長姐。
她輕輕勾了勾嘴角,知秋的騙術還是這麼差勁,但她卻並不打算戳破:「是大姐姐叫你來找我的嗎?那……」
凌玥突然抓住了知秋的衣角,就要將她往水裡拽。知秋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連忙求饒:「姑娘,婢子錯了還不行嗎?」
「知道就好。」凌玥撇了撇嘴,她今天不想和任何人打鬧,只想靜靜地看著這一江春水。即使春寒料峭,她也渾然不在意。
知秋怎會那麼快察覺出凌玥的心思,依舊不依不饒,還撓起了凌玥的痒痒。
被撓痒痒是凌玥的死穴,她一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還得分神來反擊這個沒大沒小的貼身丫頭:「就,就知道,平常是對你這個丫頭,太,太好了一些。」
「是,是,府里上下就只有姑娘待人最好了。」這話聽著像敷衍,卻並不是情急下的玩笑話,她家玥姑娘如何待人是闔府有目共睹的。
凌玥禁不住唇角上揚,淺淺的酒窩掛在略施粉黛的面頰上:「知道就好,那你還這麼沒大沒小的!」
「玥妹妹說得好。」一個細膩溫柔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畫舫上,原來是平陽侯的長女凌瑤來了。
凌玥對這個姨娘所生的長姐並沒有多麼深的感情,說反感倒也談不上,她不卑不亢施了一禮,微微頷首:「大姐姐也起得這麼早啊!」長幼有序,這些規矩她向來遵守得很好。
知秋慌忙整理了皺得不成樣子的衣裙,跟在凌玥身後福了福身:「知秋見過大姑娘。」
這可不像她的作風,不僅不是凌瑤的作風,聽說她昨晚還因為她那鬼見愁的婚事把兩眼睛哭成了核桃那麼腫,現在還有閒情逸緻來江面吹風。
凌玥不做聲,但心底早已把凌瑤出現在此的前因後果給想了一遍。
凌瑤縱然是庶出,但一個長女的名聲,又是出自平陽侯凌文哲府上,在閨秀雲集的京都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照理來說,求親的早該把她家門檻踏破了才是。
可她這位長姐,及笄之禮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竟然還沒找到如意郎君!難道是因為相貌?凌瑤相貌平平,和一干妙齡女子相比的確失色,但架不住人家文採好啊。如此有家世,又有才情的女子,卻眼見著一年年老去,不哭紅雙眼才怪呢。
哎……凌玥垂下了頭,嘆了口氣,像是遇到了多麼無奈的事情。
凌瑤白眼斜睨,她這個嫡女妹妹,每天腦子裡不知想的什麼,虧父親還那麼寵愛她。
這麼一想,下定了主意來找茬兒的凌瑤更是火氣大增,直接揚起右手,朝著凌玥身側的知秋就扇過去,掌風刮過面頰的一瞬,卻硬是被凌玥一把抓在了半空:「大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凌瑤火氣沒發出去,語氣自然也愈發強橫:「妹妹只管護著這小蹄子,卻不加以管教,難道非要讓她們上了房揭了瓦,讓朝野上下都笑話父親有一個不成器的嫡女才算甘心嗎?」說到「嫡女」二字的時候,凌瑤簡直恨不得要把一口銀牙咬碎。
凌玥沒有想到凌瑤居然會說出這麼重的話來,她所思所想,自己並不是一無所知,理解她內心深處的不平衡,也就大多時候不與之計較,可今天的事情明顯是這個長姐做得太過分了一些。
「大姐姐何必說這麼難聽的話,我也從來沒有仗著嫡女的名號去壓制過府里的誰。」平白無故就拿嫡庶尊卑來說話,這當真比那火辣辣的巴掌更傷人心。
「哼」,凌瑤冷哼一聲,依舊抓著這個由頭不放:「嫡女就是嫡女啊,有教養得很,就算下人爬到了自己頭上,也可以擺出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
凌玥的臉上早就笑容全無,這一句句夾槍帶棒的話直衝著她迎面而來,她竟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招架,只是最起碼不能讓知秋蒙冤:「我拿知秋當姐妹,並不是什麼下人,更不存在什麼騎到誰的頭上去過。」
凌瑤愈發得意,不由地脖頸兒都挺了挺:「不愧是嫡女,就連收買人心的本領都這麼高強。可是,在我凌瑤眼裡,下人就是下人,休想和主子相提並論。」說這話時,還特意看向了知秋。
不得不說,凌瑤這話的殺傷力絕對不容小覷。
凌玥緊緊咬著嘴唇,她絕不想在這種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不爭氣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了好幾個旋,就要兜不住了。
「大姐此言差矣。」畫舫上終於熱鬧起來,一個身著淺藍衣衫的男子長身立於船頭,他眉目俊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顯然沒有來得及打理,就那樣隨意披在身後,和兩岸的青山綠水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出現在勢如水火的此情此景下,還真是一副難得一見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