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城頭草色新(3)
煙槍十餘支;煙燈數枚;官員一;刀數柄;殺人照片數方;知縣衙門一;枷一;上海、北京、廣東、寧波裝束的纏足婦女各一;小木頭人數百枚;草屋十餘間;苗人一;綠營兵一;翰林學士、舉人、秀才各一;魁星樓一;小城隍廟一;城隍鬼判全套;教會學校照片數十方;藥王、財神等神像照片多方。《外交小史》之《中國赴聖路易賽品》,載《清代野史》卷一,巴蜀書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283頁。上述人等,無論官員、纏足婦女,還是舉人、藥王,均不是活人,而是泥塑。1901年還是中華帝國官員紛紛出國的一年。這一年始開帝國官員"公費旅遊"的先河。先是日本舉行軍事演習,邀請中華帝國官員前去觀摩。為了能到日本去玩玩,各省官員爭奪名額,帝國最後不得不組成了一個龐大的出國隊伍來平息爭吵。這批官員到達日本之後,沒有好好地看日本人的技術成就,而是吃喝玩樂,醜態百出。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和旅日華人感到極大的恥辱,紛紛寫信給國內報紙,揭露這些官員的行徑:安徽省官員聯恩把重要文件丟失了,原因是犯了鴉片癮而精神恍惚。日本國內禁止攜帶和吸鴉片。安徽官員李光鄴,半夜進入娼家求宿,因語言不通,被警察抓走。蘇州官員丁橋山潛入郵船的廚房取麵包,被船員發現"推出"。又進餐時當眾在洗手盆里小便。在日本最大的飯店住宿時,在樓上小便並淋到了樓下,使樓下的人"被穢淋濕,喧躁不已"。江南官員楊某,於紅葉館大型宴會上,當眾"強與藝妓互相裸露,以為笑樂"。《中外日報》1901年11月16日《論各省委員之辱國》。帝國官員出國回來后,沒有人談論外國的工業、科技、工商和教育,"逢人則侈言各國之淫糜逸樂,而於男女之事,尤津津樂道,一若外國婦女可任人戲侮者。於是居內地之人,不於國政民俗是求,而惟心醉其淫侈,一旦身至其境,如登極樂世界,將舉向所耳聞之事而身踐之,遂不覺醜態畢露矣"。而在中華帝國經歷了1900年的外國人,1901年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他們不但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而且受到了"熱情的帝國"前所未有的接納。以至於當年衝殺進來的聯軍中間有不少官兵沒有跟隨部隊撤走,而是在北京逗留了下來。兩個法國人,一個叫傍扎,一個叫白來帝,在崇文門大街蘇州衚衕以南路東開了一間酒館,賣兩毛錢一杯的葡萄酒,下酒的菜是煎豬排和煎雞蛋。不久白來帝自己跑到長辛店又開了一家小酒館,於是傍扎和一個叫貝朗特的義大利人合作把小酒館遷到了東單菜市的西邊,掛出的牌子叫做"北京飯店"。兩個洋人沒想把生意做得多大,因為挨著他們的小酒館,還有西班牙人開的飯店、美國人開的妓院和德國人開的珠寶店,但是他們賣的是軍艦帶來的酒,不用上稅,只要從木桶里把酒灌進瓶子里,價錢就翻了10倍,於是惟獨他們的生意發達了--那個小酒館就是如今北京飯店的前身。有個叫維利戈拉的義大利海軍士兵更是活得滋潤。他跟隨聯軍打進北京,卻在聯軍撤軍的時候溜號了,他留在了帝國開始了異國"創業"的生涯。先在東單牌樓附近開了個只有百來人座位的"電影院",票賣得不錯。賺了點錢后,他又在東交民巷開了間咖啡館,然後又開辦了一間啤酒廠。幾年下來,生意做大了,錢也賺足了,成了百萬富翁。他娶了中國老婆,買了車,在京郊蓋了別墅,叫做"維家花園",如今的溫泉鄉政府就在一百年前的這座花園裡。無論是回國的還是沒回國的洋人們,甚至這個人自己,都把那個惹下"巨禍"的皇儲忘得一乾二淨了。皇儲大阿哥在回京以後,因為在西安的放縱被慈禧打了40板子,又迫於洋人的壓力被廢除出宮。父親載漪被流放了,他只有住在親戚家。沒幾年就把家當揮霍乾淨,但是還擺皇儲的架勢,說:"蒙古十八家王子都是扶持我的!"高雨伯撰《聽雨樓雜筆》記載了這個帝國"准皇帝"的日子:每日不得一飽,終日嘆息"我是一個房子地畝都沒有的人啦,宮中的生活,儼如昨日……"後來有人看見他擔著兩隻筐在地安門和鼓樓附近賣臭豆腐,京城裡的老人們都記得他叫賣的吆喝聲,說那聲音很特別,嗓子好,唱戲似的陰陽頓挫:"來買前門外延壽寺路西門牌23號真正老王致和的臭豆腐!"突然東交民巷的巷口響起劇烈的鑼鼓聲。今天是什麼日子?中國人怎麼啦?洋人們出來觀看,頓時嚇了一跳:滿眼全是他們似曾相識的"兵器":兩個開道的鑼手走在前面,一隻二尺直徑的明晃晃的大銅鑼掛在紅漆桿上,杆子的一端掛著紅底黑邊的大旗,上面書寫"開道"二字。然後是金燈四對,兩米高的立桿上有黃色的傘帽,下面掛的是四面玻璃的座燈,裡面燃燒著紅色的蠟燭。接著就是由金輪槍、金螺槍、金傘槍、金蓋槍、金花槍、金罐槍、金魚槍和金長槍組成的執事隊伍,然後又是四座金燈,接著是三尖刀、馬蹄刀、偃月刀和象鼻刀。然後再是金燈四座,接著是金立瓜、金天鐙、金兵拳和金鉞斧。這些"兵器"混雜在清道旗、飛虎旗、飛鳳旗和飛龍旗之間,發出耀眼的金屬光澤。洋人們回想起來,好像去年在北京的街上看到過這些古怪的東西,不過那時是舉在義和團農民們的手裡--中國人要幹什麼?在巷口等活的拉洋車的告訴被嚇著了的洋人:您踏踏實實的站穩了吧,那些傢伙都是木頭的,上了一層金漆!趕上了就開開眼,哪家大宅門今兒迎親吶。洋人們於是十分驚訝中國人兩性結合時典禮的豪華。"兵器"過去了就是儀仗。一面高竿上懸著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後面是兩柄足有三米長的翠綠色的扇子,上面鑲滿了小鏡子,中間有四個金字:子孫萬代。兩個巨大的遮陽傘,傘很大,舉傘的人把傘柄插進腰間的竹筒里,傘的兩邊還有兩個人用黃綢子拉著。無數美麗的宮燈,用紅色的漆桿挑著。宮燈後面是樂隊,鑼、鼓、嗩吶、海笛、笙,樂隊至少有五十人組成。然後是抬著一個美麗新娘的轎子來了。這頂顏色鮮艷的巨大的花箱被一群穿戴奇特的轎夫們簇擁著。綠嫁衣,上面綉著金色的喜字,紅色的肩搭,黃色的褲子,青色大絨的帽子和青色的靴子。而一面大紅雲緞的傘角形大旗更引人注目,那是一面三米長的大旗,被兩米長的白旗杆舉著,上面是圓形的傘蓋,傘蓋上的大字是"愛民如子"和"德政孚嘉"。下面的傘角旗上掛有無數排五彩的小飄帶,飄帶上用金字寫著人的名字--為什麼中國人在這個典禮上要開列這麼多的人名?還是拉洋車的說了話:這叫萬民旗,上面寫的那些人,都是獻旗人的名字。為什麼獻旗?意思是說,這家的老爺為國為民積了大德啦!1901年帝國的婚禮儀式照舊,只改變了一個程序,那就是聯姻的兩家在互換喜帖時,把原來的"端莊頓首拜"這幾個客氣話簡化成"頓首拜"了,原因是端王和庄王現在是皇犯,帝國需要避諱這兩個字--據說原來的客氣話是"端肅頓首拜",同治年後,王爺肅順被太后殺了,才改成"端莊"的--不願意改變一切的中國人在這方面的改變可以十分迅速。冬天過去了,"二月二"快到了。宮裡面也裝扮了起來,太監們點燃了巨大的宮燈,把紫禁城照得一片殷紅。慈禧在頤和園裡看了幾場外國馬戲,召見了一次翰林們,並且哭了一場。她赦免了1900年從京城逃跑的所有的官員,然後賞賜了他們,最後她在一場春雨過後看著宮女們在一塊廢墟上平整土地好種蘿蔔。春天來了,在楊柳輕飄艷陽高照的一天,慈禧打扮得格外艷麗:粉色繡花襯衣,外面套著綉著金絲鳳凰的孔雀綠的綢褂,褂上的鳳凰被繡得飄然欲飛,鳳凰的口裡還銜著精細的珍珠一串。慈禧手指間夾著一條綉了牡丹的金黃色湘繡手絹,踩著盆鞋,一擺一擺地走出來了。她今天要宴請各國駐華公使的夫人們,她們是:美國公使康格的夫人、美國參贊韋廉的夫人,西班牙公使佳瑟的夫人及其女兒,日本公使尤吉德的夫人,葡萄牙代理公使阿爾密夫人,法國參贊坎利夫人和法國武官的夫人,英國頭等參贊瑟生夫人,德國公使夫人以及海關外國官吏的夫人們。慈禧對外國夫人們各式各樣的服裝感到驚訝,說她們的衣服沒一件合身的,說她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哪一國的衣裳比旗人的衣裳好看。公使夫人們宣讀了對帝國皇太后的"頌詞",和慈禧"握手",談話,然後吃飯。吃飯時,"有鼓樂一班,奏歐洲曲調"。慈禧又對外國婦女的腳、皮膚和眼睛發了言,說原來聽說西洋婦女的腳很大,走起路來撲通撲通的,很可笑,現在看來確實如此。不過西洋婦女的皮膚很白,但是"兩目間則有白毛被之,爾固以為美否"?至於眼睛,顏色多樣倒是不難看,可是"惟睛做綠色,殊不秀媚,望之令人憶彼貓眼也"。宴會結束后,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