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衛德音趕忙嚼了嚼口中的糕點咽下去,正要開口,劉皇后已經替她說--
「回陛下,德音說的是蘇將軍家的九姑娘,大名蘇禧。」這幾日衛德音常常找蘇禧玩,劉皇后聽姜嬤嬤說過,也知道蘇禧是真心對待衛德音,是以這幾日劉皇后雖沒召見蘇禧,但心底對她的印象不錯。
衛德音被劉皇后搶白,噘了噘小嘴很不服氣,忙補充道:「禧姑姑彈琴好聽,長得好看,會的東西可多了。」
在劉皇后說出蘇禧的名字時,昭元帝眉宇之間便露出了幾許好奇,眼下又聽衛德音這般大肆誇讚,不禁笑道:「既然德音都這麽說了,那朕豈能不叫來看看。常福,去將蘇九姑娘請過來。」
常公公應是而去。
傅儀站在一旁,聽了衛德音的話心裡雖然不舒服,但還是維持著大方的笑容。她當然是不懼的,她不認為蘇禧能彈得比自己好,便是蘇禧有綠綺琴又如何?不過是個花架子罷了。倘若蘇禧真的彈得很好,為何從來不在眾人面前彈奏呢,難道不正是因為曉得自己的水準,所以不想給谷桐先生丟臉嗎?
思及此,她的心情才舒坦一些,心下暗笑,一會蘇禧彈了琴,誰優誰劣自然一目了然,小公主童言無忌,旁人可不是傻子。
另一頭,蘇禧百無聊賴地發著呆。方才聽了傅儀彈的曲子,她不僅沒有驚艷之感,反而有些失望,因為傅儀彈的與當年沒什麽區別,這些年來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也不知是她故意藏拙還是真的到了頭。
蘇禧正胡思亂想,常公公走到她身邊說陛下要見她。
她疑惑地站起來,走到晚宴最前方向昭元帝和劉皇後行禮問安,直到昭元帝讓她彈奏一首曲子,她才明白自己是被衛德音給賣了,忙道:「陛下見笑了,臣女彈琴只是私下玩樂,難登大雅之堂,恐怕會讓陛下和娘娘笑話。」她一直記著谷桐的話,到外頭不能給他丟人,所以幾乎都是自己在院里練琴,很少彈給旁人聽。
蘇禧低頭回話時,並不知所有人都在看她。
小姑娘身姿綽約,儀態優雅,便是聲音也柔婉,吳儂軟語像耳邊的呢喃,只聽聲音就讓人骨頭都酥了,更別提那張國色天香。
這幾日狩獵,蘇禧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帳篷里,很少與外男碰面,即便有人想一睹芳容也沒機會。眼下她終於站在所有人面前,彷佛一下子揭開了蒙在明珠上的面紗,不少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流連忘返,像欣賞一件臻至完美的精緻瓷器。
坐在昭元帝左手邊第二順位,衛渢捏著金樽的手緊了緊,面色微冷。
昭元帝笑道:「無妨,既然德音喜歡聽你彈琴,你便隨意彈奏一曲吧,不必驚慌,彈得好了朕重重有賞,彈得不好朕也不罰。」
有昭元帝這句話,蘇禧放心多了。她屈膝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聽說蘇九姑娘有一把綠綺琴,可要讓人把琴拿來?」
蘇禧想了想,搖頭道:「不必,我就用這把吧。」她指著傅儀剛才彈奏的那把琴。
傅儀見狀,既好笑又覺得蘇禧自大,莫非她不曉得綠綺琴能為她的琴音增色不少麽?還是說她清楚自己彈得不好,即便用了綠綺琴也無濟於事,這才不打算拿出來,免得徒惹旁人笑話?
無論是哪一種,傅儀都沒有將蘇禧放在眼裡。
蘇禧坐在琴後想了一會。今日這般場合萬萬不適合彈奏平時彈給衛德音聽的那些曲子。她雙手按住琴弦上,猶豫片刻,撥動琴弦,開始彈奏自己譜寫的《還歸去》。
這首曲子是她初到吳郡時寫的,彼時祖父剛剛離世,她離開了熟悉的京城,心裡又裝著衛渢的事,一邊彷徨愁苦,一邊依依不捨,即便看到吳郡秀美的風光,也依舊無法抹平她心裡的傷痛。
蘇禧纖纖十指拈弄琴弦,垂著濃長的睫毛,彷佛又回到了那段積鬱的時光,美人垂淚,煙雨蒙蒙,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這首曲子在這種場合本不大合適,可不等有人質疑,便見她指間情緒一轉,一掃方才的抑鬱之情,如同撥雲見日,雨過天晴,瞬間將人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段是在吳郡第二年時寫的,那時蘇禧的心情已十分平靜,看得見春日朝霧,夏日晴好,柳絮紛飛,桃李成蹊。一時間春暖花開,萬物復甦,耳畔是清風拂竹,面前是雲捲雲舒,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悠然自得的事情,倘若手裡拿著一壺酒,即能酣暢淋漓地共飲三千春,可惜她當時手裡沒有酒,只有一把琴,於是把所有的情意都付諸於琴上。
所有人都瞧著蘇禧,從未想過會有女兒家能彈出這般洒脫開闊的琴音。
曲子到這裡尚未結束,第三段是蘇禧從吳郡回京城的路上寫的。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雪,狂風大作,幾乎將整個河面都翻騰起來。一邊是近在咫尺的京城,一邊是奔騰不息的河流,她的琴音越來越高,好像波瀾壯闊、濤濤巨浪就在眼前,然後忽然注入了一道清流,在這狂風暴雪中衝出了一條歸路。琴聲悠揚,戛然而止,這便是最後的歸處。
琴音落下,久久沒有人出聲,直到蘇禧起身向昭元帝行禮,他才怔然回神,瞧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竟然不知該用什麽話語稱讚--
「……聽說你師從谷桐先生?」
蘇禧頷首,「回陛下,正是家師。」
「好……好,不愧是谷先生的徒弟。」昭元帝讚不絕口,感慨道:「朕許久沒聽過這般絕妙的曲子了。」
這時候台下的眾人才逐漸回過神來。如果說剛才他們痴迷的是蘇禧的容貌,那麽這會兒便是完全被她的琴聲折服了。
厲衍看向蘇禧,仍震驚於她的琴聲,卻忽然聽見身旁傳來杯子摔落在地的聲音,他循聲看去,見呂江淮恍然驚醒,來不及掩藏眼裡的痴迷與專註。
至於一旁的傅儀,臉色十分好看,若說剛才她希望蘇禧出醜,那麽現在她就是被蘇禧反手打了一巴掌。《春江花月夜》在《還歸去》的襯托下,簡直是不值一提,她怎麽不知道蘇禧的琴聲何時到了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昭元帝言出必行,賞賜了蘇禧「貞靜幽嫻、和光同塵」八個大字並一些珠寶。珠寶是沒什麽稀奇的,要緊是那八個字,能得到皇帝這樣的讚賞,想必圍獵結束後,蘇府的門檻要被說媒的人踏破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說的正是如此。
蘇禧回到自己的位子後,坐了一會,一個綠裳宮娥走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又坐了片刻,這才起身離席。
晚宴後面是一片竹林,她緊了緊肩上的披風,踩著月輝往林子深處走去,但沒走多遠,就被身後一股力道拽入懷中。她沒來得及出聲就被衛渢捏住了下巴,不得已張開唇瓣,緊接著他就重重地壓了下來。
「唔……」蘇禧毫無防備,輕輕地嚶嚀了一聲,開始推他,然而她越是扭動,衛渢扣著她腰肢的手臂就收得越緊,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里似的。
她的舌根被吮得發疼,黛眉輕輕蹙著,不大舒服。衛渢親得太狠了,她有些受不住,可是他的胸膛硬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動,且又擔心碰到他的傷口,不敢肆意掙扎,末了只能無力地用指尖摳著他的袖子,乖乖地任他親著。
他今兒是怎麽了?一見面就這樣,她好像沒有惹他生氣吧……
半晌後,衛渢終於放開她,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小嘴,嗓音低啞道:「幼幼,我說過不許在別人面前彈琴。」
蘇禧此時才明白他惱的是什麽,雙頰緋紅,輕輕地喘息,辯解道:「可是陛下發話了,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我怎麽可能拒絕……」
衛渢沉默不語。今日她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魂,他只想把她藏進口袋,不讓任何人看。
她想起他今日受的傷,從他懷裡掙開,緊張地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我白天見到李鴻的時候,他說你傷得很嚴重,傷口還流血不止……」
他瞧著她緊張的小臉,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一些,輕聲道:「不太好。」
他這麽一說,蘇禧的臉色頓時白了白,「什麽叫不太好?很疼嗎?」
衛渢把她攬入懷中,將長袍鋪在地上,席地而坐,下巴貼著她光滑細嫩的臉頰,應了一聲,「唔。」
又是唔,到底是疼還是不疼?蘇禧轉身跪坐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身子,嚴肅地問:「庭舟表哥究竟哪兒受傷了?」
衛渢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上。
蘇禧不敢用力,想看看他傷得如何,可是半天都下不去手。總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吧?她咬著下唇,一臉為難,抬眸對上衛渢似笑非笑的眼睛,泄氣地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甜白瓷的小藥瓶,塞進他的手中。
她道:「這是止血的葯,回去後你自己多上一些,記得每天都要換兩次葯,還有不能碰水、不能喝酒……」說著,她湊到他身上聞了聞,果真聞到了酒味,登時就不高興了,「你受傷了怎麽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