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厲衍一抬頭看到蘇禧如春光般明媚的笑靨。她站在幾步台階上,他站在台階下仰頭看著她,見她穿著月白合天藍縐紗裙,身段娉婷,無端端讓他想起那晚她在衛渢面前跳舞,一舞傾城,月光下的身姿柔媚靈動,像天生勾人的妖精。
他喉嚨動了動,旋即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繼續走自己的路。
若說一開始厲安宜還能興緻勃勃地與蘇禧攀談,爬到一半她已累得氣喘吁吁,再沒什麽說話的興緻了。她見蘇禧面不改色,不見絲毫疲憊之色,不由問道:「禧姐兒,咱們都走了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一點也不累?我都累得快走不動了。」
蘇禧看著她,笑道:「或許是我來明覺寺的次數比較多吧。」這麽說是委婉的,她每日練舞和練動作時比這累多了,這點路根本算不得什麽。
殷氏在上一段路就歇下了,丹霧、丹露和魯嬤嬤陪著她。
蘇禧看向厲安宜,提議道:「安宜姊姊停下休息一會吧,我和二哥先上去就是了。」
厲安宜一聽,立即扶著丫鬟的手勉強站起,咬牙道:「咱們一起上去吧,我還能走。」好不容易有跟蘇二哥相處的機會,她豈甘心錯過。話雖如此,可她雙腿都軟得打哆嗦了。
蘇禧見她一臉堅持,倒也沒有揭穿她,點點頭繼續上山。
又走了兩刻鐘,總算抵達山頂。往常厲安宜上山都是由丫鬟扶著走走停停,今日為了在蘇祉面前表現,加之為了追趕蘇禧和蘇祉的步伐,竟然一次也沒休息過,等爬到山頂的時候,早已是口乾舌燥,疲憊不堪,站都站不穩,一絲形象也無了。
今日天氣悶熱,蘇禧的額頭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用帕子擦了擦汗,隨口問道:「今日明空住持會在後殿講解佛經,安宜姊姊與我和娘親一同去聽麽?」
厲安宜連忙搖頭,「不了……禧姐兒你的體力好,我還是回客房休息一會吧,何況那些佛法高深晦澀,我就算是去了也聽不懂。」
想必是真的累極了,厲安宜和厲衍先去了後院客房。
蘇禧與蘇祉在明覺寺門口等殷氏上來後,一起進大雄寶殿上香拜菩薩,然後才去後殿。
其實蘇禧對住持講經沒有興趣,只不過殷氏信佛,非要帶著她一塊過來,說是能修身養性,她這才來的。
到了後殿,竟然見厲衍不知何時從客房出來,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蒲團上。
殷氏奇道:「厲公子也來聽佛經?」
厲衍起身向她行了一禮,和氣道:「家母信佛,幼時每回來明覺寺都要帶我和妹妹聽一段經,久而久之即習慣了。」
殷氏想起他生母早逝,不由得面露遺憾之色,「既然如此,就坐下一起聽吧。」
蘇禧想轉身就走,她不習慣與厲衍待在一處,方才一同上山是別無選擇,眼下一想到還要跟厲衍坐在一起聽一個時辰的佛經,就渾身不自在。她張了張口,遲疑道:「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我還是先回去吧。」言畢,殷氏和厲衍都向她看來。
殷氏忙問:「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不舒服了?」
蘇禧不太會撒謊,一撒謊就臉紅,訥訥道:「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剛才爬山又累著,我回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只是她剛才爬山時臉不紅氣不喘的,可真不像是累著的模樣。
殷氏關心她,倒也沒有懷疑,只讓聽雁和聽鷺好好照顧她,扶著她回客房去。
出了後殿,蘇禧這才感覺渾身舒暢,毫不掩飾地鬆了一口氣。
聽鷺通醫術,自然問道:「姑娘,您哪兒不舒服,奴婢給您瞧瞧吧。」
蘇禧忙豎起一根食指抵著唇瓣朝她「噓」了一聲,「不必瞧了。」她並非真的不舒服。
聽鷺有些困惑,蘇禧卻不打算跟她解釋,正要往前走時,忽聽後頭傳來一聲--
「蘇九姑娘。」
蘇禧怔了怔,認得這道聲音,回身果然見厲衍站在幾步之外的廊廡下看著自己。
他們離得不遠,剛才她的話肯定都被聽見了。蘇禧在心裡嘟囔,厲衍什麽時候有了偷聽的毛病?她斂去笑意,面色如常道:「厲公子不是要聽講經嗎,怎麽出來了?」
厲衍向前幾步,盯著她的小臉,。沒有刻意掩飾,所以他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不耐和抵觸,這個感覺早在厲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有了,讓他十分不解,他自認從未得罪過她,為何她總對他沒有好臉色?他道:「我見蘇九姑娘方才臉色不好,想必是登山時太過疲乏所致。雖然蘇九姑娘身子底好,但畢竟是姑娘家,日後還是應該為自己的身子著想,少做這些傷身勞力的事情才好。」
蘇禧以為自己聽錯了,眨眨眼,又眨了眨,莫名其妙地看著厲衍。
他這是在管自己嗎?可是她經不經常運動與他有什麽關係?他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上輩子厲衍就是如此,自己認為對的,便要強加到別人身上,可上輩子她是他的妻子,這輩子他們卻什麽關係都沒有,他這樣合適麽?
蘇禧蹙眉道:「厲公子不覺得自己管太寬了嗎?」
厲衍僵在原地。
蘇禧問完後轉身就走,興許是第一次看見厲衍吃癟的表情,她的心情有些愉悅,待轉過一道走廊後,嘴角才慢慢地、得意洋洋地揚了起來,心想總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聽鷺好奇道:「姑娘為何要那麽說厲公子?」
不等蘇禧回答,聽雁就白了她一眼,理所當然地道:「你沒聽他那麽說姑娘嗎,姑娘爬個山礙著誰了,與他有什麽關係?何況姑娘同晉王世子剛訂親,他這麽說,看似是為咱們姑娘著想,可若是被別人聽到,豈不是會誤會姑娘與他的關係……」
聽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午時剛過,春風和煦,回到客房後,蘇禧躺在榻上休息,睡得正香。
一個小沙彌敲響了客房的直欞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蘇九姑娘可在此處?」
蘇禧醒了,穿上繡鞋從屋裡出來,「小師父有何事?」
小沙彌道:「住持命我來告訴女施主,藏經閣內新收藏了幾本遺世琴譜,女施主若是有興趣可前往藏經閣一覽。」說完他就離開了。
蘇禧默默地站在門口,心道明空住持怎麽知道她喜歡琴譜,何況藏經閣里新藏了書,何必要特地過來告訴她?該不會是……
聽雁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還當她沒有睡醒,「姑娘再回去睡一會吧。」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屋拿了一柄翠羽扇,道:「屋裡有些熱,我睡不著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聽雁不疑有他,頷首應是。
聽鷺在屋裡等著,聽雁陪蘇禧往後院走去,只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藏經門口。
蘇禧遲疑片刻才道:「我進裡面看看書,你在外頭等著我,我一會就出來了。」
當初明空住持只准許蘇禧一個人進去,每回來聽雁都被門口的小沙彌攔下,早已經習以為常,這次更是沒有懷疑。
蘇禧走進藏經閣,牽裙上了二樓。她已經快兩年沒來過這裡,頗有幾分懷念感,走在一排排書架之間,瀏覽著架子上的經書,反而忘了自己進來這裡的目的,直到轉過一個書架的背面,見衛渢眉宇淡然地坐在臨窗涼榻上,手裡拿著一本經書,姿態閑適,側臉俊美,她才停住腳步。
果然是他。蘇禧扁扁嘴,難怪那個小沙彌特地過來找自己,什麽住持命令的,分明是他的主意。
衛渢聽見腳步聲,放下經書朝她看來,見她綳著小臉站在原地,張開手臂抬了抬眉道:「還不過來?」
蘇禧走了幾步,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今日要來明覺寺?」每回她來明覺寺都能碰見他,如果不是他在她身邊安插過眼線,她都快以為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了。
衛渢扣住她的小手,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道:「大燕訂親後第一個月都要來寺廟祈福,祈禱佛祖保佑日後姻緣如意。嗯,幼幼,今日是不是我們訂親剛滿一個月?」
蘇禧坐在他腿上,垂眸看著自己被他包進掌心裡的小手,經他這麽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訂親了,再過不久自己便要嫁入晉王府。她耳朵紅了紅,「那你怎麽知道我會來明覺寺?萬一是別的寺廟呢?」
衛渢輕笑著,胸腔震蕩,低頭在她的唇瓣親了一口,然而還是不滿足,探入她口中攪動糾纏,直到她雙頰緋紅喘氣不勻才放開她,答道:「你會去別的寺廟麽?」
蘇禧倚著他的胸口輕輕喘息,忽而想起什麽,忙直起腰問:「你的傷勢好了嗎?」
衛渢摩挲著她的唇瓣,看起來有點不知饜足,隨口應道:「差不多了。」
「什麽叫差不多了?」提起這個,蘇禧就想起他為何受傷的事,柳眉輕顰道:「庭舟表哥怎麽能做這麽危險的事,萬一受的傷比這還嚴重,那可怎麽辦?」
衛渢但笑不語。
她咬咬下唇,不大確定地問:「庭舟表哥……你是為了向皇上請求賜婚,才贏得第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