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繫上大紅蘇綉牡丹紋斗篷,邊往外走,邊道:「陪我去墨林院看看。」
聽鷺頷首,跟了上去。
墨林院建在外院,蘇禧到時,恰好趕上蘇禮往外走。
蘇禮的模樣隨了蘇振,眉目英挺,五官俊朗,今日他披著黑裘斗篷,腰間垂掛碧玉雙環玉佩,這樣一打扮,整個身子如松柏般挺拔,更顯修長。
他瞧見蘇禧後,停下腳步喚道:「幼幼。」
蘇禧上前兩步,「大哥要出門麽?」
蘇禮道:「有些應酬。」他想起早晨花露天香的丫頭來說的事,薄唇略略一彎,看向她,「怎麽想起要把柏哥兒接去你那兒住?」
蘇禧來時在路上便想好了措辭,哼道:「二哥把我當成小孩子,給我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兒,我用不上,便想拿給柏哥兒玩。」她看他時需仰著頭,嘴上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實際上能大到哪兒去?
眼下見到蘇禮要出門,她更有底氣了,繼續道:「況且今日是年初一,大哥要出門,柏哥兒一人在家多可憐啊,倒不如去我那兒住幾天,既能給我做伴兒,大哥在外頭也不用時時牽挂著。」
後半句算是說到正點上了。蘇禮本就對蘇柏羽心懷愧疚,而蘇柏羽只願同他說幾句話,旁的人一概不理,有時連他都不知三歲的兒子在想什麽,因此出門在外也不得放心。他道:「也好,你若是勸得動他,之後幾日便讓他跟你一起住在內院。」
蘇禧欣然應允,目送蘇禮離開後,舉步進了墨林院。
墨林院的下人不多,掃灑的粗使丫頭見著蘇禧,忙放下掃帚行禮,「九姑娘。」
蘇禧問:「柏哥兒呢?」
粗使丫頭道:「少爺在屋裡。」
蘇禧記得蘇柏羽的房間,雖然幾乎不曾來過,但她對蘇府的一草一木都印象深刻,便自己走了過去。
她來到東次間門口,見門外站著一位穿銀紅色比甲的婦人,那是柏哥兒的乳母崔氏。
崔嬤嬤見著蘇禧,微微詫異,連忙行禮,「九姑娘。」
蘇禧問她,「柏哥兒在裡面?」
崔嬤嬤說是,旋即似是還有話說,欲言又止,終是道:「九姑娘,恕奴婢多言……柏哥兒沒有娘親,同旁的孩子有些不一樣,九姑娘身為柏哥兒的姑姑,若是得空,請您多關照關照他。這孩子可憐,他嘴上雖什麽都不說,但奴婢瞧得出來,他是想讓人多陪陪的。」
蘇禧點頭,「我今日就是來接他的。」說著便推開面前的直欞門。
屋內窗明几淨,蘇禧一眼就瞧見了坐在臨窗榻上的蘇柏羽。
他聽到聲音,轉頭往門口看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平靜地低頭,繼續擺弄手裡的東西。
蘇禧走到跟前才看清他玩的是一個二十四根的魯班鎖,也不急著叫他,坐到他對面,雙手托腮靜靜地看他拆卸拼裝魯班鎖。也不知這鎖是誰給他的,三歲的孩子會玩這東西嗎?
她本以為他只是隨便把玩,出乎意料的是,不過一刻鐘,這小傢伙兒便把二十四鎖成功地拆卸又拼裝完畢了,要知道,她八歲才學會拼二十四鎖!她驚訝地問他,「這是誰教你的?」
蘇柏羽垂著眼睛不理她。
她毫不氣餒,又問:「你還會什麽,會梅花鎖嗎?十八羅漢呢?」她又驚又喜,杏眼睜得圓圓的,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許是想起什麽,她忽然坐到蘇柏羽身邊,低頭笑盈盈地看著他,「你會華容道嗎?會幾種解法?我會三十六種呢,改天我們比比吧?」
蘇柏羽抬頭,終於肯看她了,眉清目秀的小臉微微綳著,也不知在想什麽。沒多久,他又低下頭去,肉乎乎的小手捏著魯班鎖,不吭聲。
蘇禧並不在意,抬頭環顧房間一圈。屋裡東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孩子的玩意兒,對面的榆木紅漆衣櫥上放著一隻老鷹風箏,大抵放了很長的時間,風箏上積了一層灰。
她垂眸看著蘇柏羽的頭頂,忽然很想摸摸他的頭。她道:「我明日想去後院放風箏,你要跟我一起去嗎?昨兒剛下過一場雪,我們還可以烤麻雀,聽鶴烤的麻雀最好吃了,保准你吃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說著說著,倒把自己說饞了。她舔舔嘴角,回味了一番,問道:「你會捉麻雀嗎?不如我先教你捉麻雀吧。」
蘇柏羽抿著粉粉的唇,長長的眼睫毛像一把展開的扇子。他一動不動,許久後才慢吞吞地開口,「……聒噪。」
夜裡飄了一場雪,次日雪停,院里便覆了厚厚一層白。
蘇禧先去了殷氏跟前一趟,把昨兒自己去墨林院的事說了,又說墨林院的下人不盡心,院里只看得見崔嬤嬤一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殷氏認可地點點頭,「院里沒有女主人,下人便容易鬆散,是該敲打敲打了,過會我便同王管事說一聲,將墨林院的下人都換了,重新選人,再請魯嬤嬤好好調教調教。」魯嬤嬤是殷氏身邊很得臉的嬤嬤。
蘇禧了卻一樁心事,在葉嬤嬤的監督下跑完步,又做了半個時辰塑儀的動作才去梳洗。
聽雁待她出來後,一邊給她擦頭髮,一邊道:「姑娘,聽說今兒慶國公府的人來了,傅公子和傅姑娘也在,老太太和大夫人正在前廳陪客呢。」
蘇禧的手容易受凍,因此她正在往手上搽海棠蜜膏保護,聞言動作一頓,扭頭朝聽雁看去,「少昀表哥也來了?」
聽雁點點頭,「大爺正陪著傅公子逛園子。」
蘇禧緩緩「哦」一聲,表示知道了,待頭髮乾後,她讓聽雁給自己梳了個雙螺髻,準備去隔壁房間看看蘇柏羽。
昨日蘇柏羽雖說她聒噪,但最後還是乖乖地跟她來了花露天香。
蘇禧一出門便見蘇柏羽穿著寶藍色小襖站在廊下,微垂著頭。
見蘇禧出來,他仰起小臉,看了看她身後的聽雁和聽鶴,好一會兒才出聲提醒,「捉麻雀。」
蘇禧恰好不怎麽想去前廳,便讓聽雁去準備捉麻雀的工具。
不多時,聽雁拿來一碗穀子,用木棍支起一個笸籮,將紅繩其中一端系在木棍上,另一端放到蘇柏羽手中。
聽雁往笸籮下面撒了一把穀子,聽鶴回屋搬了兩張小杌子過來。
蘇禧和蘇柏羽並肩坐在廊下,兩人等了好半晌才有一隻麻雀撲騰著翅膀飛過來,落到灑滿穀子的笸籮下。
蘇禧眼睛一亮,輕聲提醒道:「柏哥兒。」
蘇柏羽暗暗握緊繩子,正準備瞅準時機拉繩,忽然一雙墨色綉金暗紋皂靴踩在雪地里,同時響起一道清潤悅耳的聲音——
「幼幼。」
蘇禧循聲抬頭,便見傅少昀站在幾步之外,身披牙白色綉金忍冬紋披風,長身玉立,眉清目秀,一雙桃花眼含笑望著她。
蘇禧尚未出聲,好不容易落網的麻雀便被他的聲音所驚,撲騰了兩下翅膀,慌慌張張地飛走了。
他走到蘇禧跟前,俯身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臉蛋,問道:「怎麽瘦了?」
傅少昀今年十六,生得儀錶堂堂,身姿修長,往蘇禧跟前一站,便擋住了她所有視線。
蘇禧捂著雙頰往後仰了仰,圓溜溜的杏眼瞪著他。她的臉又不是饅頭,他怎麽能一見面就捏她的臉!
她水眸清亮,像極了清晨山澗最清澈的一抔水,濃長的睫毛一眨,便似棲了一隻蝴蝶。
傅少昀瞧她一臉不滿的模樣,低沉一笑,「小姑娘還是圓圓潤潤才好看。」他從衣襟內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裡面躺著幾塊完整的玫瑰花糕,接著握住她的小手,把玫瑰花糕放到她的手心,「今兒出門恰好經過御和樓,便買了你最愛吃的點心,來,嘗嘗。」
御和樓以糕點聞名,其中又以玫瑰花糕、松子百合酥和棗泥拉糕深受歡迎。蘇禧最喜歡玫瑰花糕,因為吃起來帶著花瓣的清甜,又軟又酥。若是半個月前傅少昀給她帶這個,她定會很欣喜,如今她卻很為難,看著手裡賣相誘人的玫瑰花糕,不知該如何處置。
倘若她吃了,這些天的努力豈不都白費了!
傅少昀沒有看出蘇禧的糾結,視線一轉,落在後頭的小蘿蔔頭身上,怔了怔,而後歪嘴笑道:「小傢伙,你瞪我做什麽?」
蘇柏羽攢著繩子的手捏成小拳頭,想必氣得不輕,半天才憋出一句,「……賠我的麻雀。」
傅少昀不明所以,待蘇禧解釋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朗聲一笑,「不就是一隻麻雀,我給你捉就是了,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說著,他果真讓聽雁重新準備了穀子,和蘇禧和蘇柏羽一同捉起麻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