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呂江淮只好把話咽回肚子里,改口道:「九姑娘進去吧,我在這站一會就走。」
蘇禧說好,再次向他道了謝,這才抱著琴走進了谷先生的竹園。
直到蘇禧進去了好一陣,呂江淮才收回目光,重新翻身上馬,往山下去。
只見遠處一個高坡上,衛沨騎著棗紅色的駿馬,身披墨色鑲邊纏枝蓮紋披風,將這一幕遠遠地看了一會,臉上瞧不出什麼表情。
衛沨停留了許久,面色淡淡的,直到竹園裡傳來一陣陣琴聲,他才握住韁繩,騎馬往前走了兩步。
李鴻跟在一旁問道:「世子爺,咱們現在去哪兒?」
昭元帝將這次難民一事交給了衛沨處置,讓他想法子安頓這些人,既是為了考察他的能力,也是給這些百姓一個交代。衛沨今日上山便是為了此事,他調轉馬頭,聲音有如古井微瀾:「去山下看看。」
李鴻打馬跟上,緊隨其後。
這頭蘇禧跟著谷先生練琴,練了半日,心中始終想著二哥說山上有難民的事,剛過未時,便提前向谷先生告了假,打算早點回府。
谷先生想必也知曉難民一事,沒有多說什麼就准了,還讓小童送她到半山腰。
蘇禧向小童道了別,吩咐車夫繼續趕路。
前一段路走得很順暢,幾乎沒什麼阻礙。快到山腳下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車夫不得已將馬車停在路邊。聽鸝掀起帘子問道:「怎麼回事?為何忽然停下來了?」
車夫指指前方,為難道:「前面難民太多,擋住了去路,這條路沒法兒走了,只能改另一條路。」
只不過那條路崎嶇難行,路的另一邊就是山崖,容易出事,一般沒人願意往那兒走。
蘇禧透過帘子往外看去,見前方不遠處烏泱泱地擠了一群人,各個面目黧黑,衣衫襤褸,一看便是好些日子沒有吃過飯的。其中有幾人瞧見了將軍府的馬車,拖著步子往這邊走來。蘇禧趕忙放下帘子,對車夫道:「給他們一點銀子,別為難他們。」
車夫應是,從懷裡摸索出幾個銅板扔了過去。
幾個難民趕忙衝到跟前拾銅板。車夫揚起鞭子正要調轉車頭,卻見他們涌到跟前,伸手向他討要吃的。車夫搖頭說沒有,這些難民們就伸出手要搶奪他手裡的韁繩。
車夫大聲呼喝,可惜效果不大,仍舊有難民擋在馬車前。
聽鸝從馬車裡鑽出來,扔給了他們一點碎銀子,以及來時路上帶的幾塊糕點。本以為這下他們就該走了,未料人卻越來越多,遠處難民見這頭有人施捨,也紛紛圍了上來。
聽鸝被幾個面黃肌瘦的婦人拉拉扯扯,掉到了馬車下。蘇禧聽著外頭的動靜,心裡又慌又亂,她這會兒總算知道難民有多可怕了,二哥沒有騙她,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府裡帶出來的幾個家丁根本擋不住這些人。
車夫把聽鸝從下面拉上來,重重地抽了馬背一下,不管不顧地從人群里衝出去。災民們受到驚嚇趕忙往後退,直到馬車走遠了,他們才蹣跚地離開。
馬車走上另一條路,山上的積雪未化,加上這條路本來就陡峭,車夫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山路濕滑,剛剛走到一半,頭頂的石頭鬆動,撲簌簌從上頭滾下來,其中一塊大石頭砸中馬背,馬受了驚,揚了揚馬蹄,不受控制地往前衝去。
前方正好是一處轉彎,這條路本就窄,那馬轉彎時腳底一打滑,忽然就往一旁倒去。
連帶著後頭的車廂也整個兒摔出懸崖,車夫趕忙死死地抱住了崖邊的一顆樹,一手拽住聽鸝,回頭一看,就見車廂連著馬一塊兒掉進了懸崖下。
聽鸝大驚失色,叫道:「姑娘——」
山下,衛沨清點完難民的數目,讓附近的縣令將難民們的名字逐個登記在冊,他夾緊馬腹,正準備往回走。
李鴻騎馬從遠處奔來,停在衛沨跟前道:「世子爺,山上有馬車掉進了懸崖,車夫求您幫著找人。」
衛沨看過去,道:「下山的道路平坦,怎麼會掉進懸崖里?」
李鴻道:「聽說是路上有難民圍堵馬車,車夫只好改走了另一條道,那條路不好走,近日又趕上積雪融化,山路又濕又滑,想必這才摔下去的。」
衛沨聽罷安排了十幾個人,讓他們幫著過去找人,又問道:「掉下去的是什麼人?」
李鴻搖頭道:「屬下也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這邊難民都安排完了,衛沨正準備打道回府,遠遠瞧見一個人,穿著湖綠色的襦裙,正是蘇禧身邊的大丫鬟之一聽鸝。他眉心一擰,心頭有股不好的預感,催馬上前,道:「蘇九姑娘呢?你為何不在她身邊伺候?」
聽鸝急得都要哭了,車夫回去將軍府通傳了,這會兒將軍府人的還沒趕過來。她一人之力沒法營救九姑娘,只能求助這些人,為著九姑娘的名譽著想又不能說出她的身份,可這些人的動作實在太慢了,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他們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此時見著衛沨,聽鸝彷彿見著了救星,哭求道:「求世子爺救救我家姑娘……」
衛沨聽聽鸝說完了事情經過,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回身冷聲吩咐李鴻:「立即調遣五十人,跟我一起去懸崖下。」
李鴻這才曉得掉進懸崖底下的是蘇家的九姑娘,趕忙打起精神,叫上五十人,跟在衛沨身後騎馬往懸崖下衝去。
這廂將軍府很快也得了消息。
老太太一聽說小孫女掉進懸崖下了,兩眼一閉便暈厥了過去。
那青水山雖然不高,可懸崖也頗陡峭,掉進去便是不死,也會摔成重傷。
殷氏臉色煞白,跌坐回羅漢榻上,驚愕道:「你說什麼?」
大丫鬟丹露也是極震驚,重複了一遍道:「車夫說九姑娘的馬車掉進了山崖,至今還沒找到九姑娘的下落……」
殷氏腦中「轟」地一聲,還沒說話也昏倒了。
將軍府上上下下都亂成一團,大老爺蘇振從官場上回來,路上已經聽人說了大概,趕忙理清了頭緒先安排人去青水山找人,又著人把郝大夫請來,給老太天和殷氏診脈。
蘇振一回頭,見蘇祉正外走,大聲叫住他道:「祉哥兒,你去哪?」
蘇祉握了握拳道:「我去找幼幼。」
都是他不應該,明知青水山上有危險,卻還是讓幼幼一個人出門,若是幼幼出了什麼事,他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蘇振叫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二房西斛園,郭氏也聽說了這消息,只不過她不像老太太和殷氏那般驚慌失措,反倒淡定地重新躺回床榻上,幸災樂禍地輕輕笑了笑。活該。郭氏如是想道,殷氏擅自做主把她的蓉姐兒嫁給一個聲名狼藉的公子哥兒,老天爺都來懲罰她了,讓她也嘗嘗失去兒女的痛苦。
天色漸黑,夜幕低垂,山谷一片寂靜。
蘇禧只覺得身上很疼,哪兒都疼,身子好像被十幾輛馬車碾過了似的,疼得她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半天不動。
馬車摔下來的時候先是掉到了一棵百年老樹上,緩和了衝力,這才掉到地上。蘇禧就在馬車裡,因身下還墊著幾塊大迎枕,所以沒受什麼重傷。可是跟她一塊兒掉下來的聽鷺就沒這麼幸運了,半路上被甩出了馬車,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