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貓兒確實生得漂亮,身上一絲雜毛也無,白得像是剛從雪地里滾過一圈似的,蘇禧一見就喜歡上了,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塊奶糕掰碎了餵給小貓兒,這貓很快就跟蘇禧熟了起來,圍在她腳邊不時地打轉,還伸出舌頭輕輕舔她的手心。
蘇淩苒笑道:「這貓跟禧姐兒可真投緣。」
蘇禧問道:「牠有名字嗎?」
蘇淩苒搖頭,「昨天才得來的,還沒來得及起名字。」
蘇禧想了想,杏眼彎彎的像兩隻月牙兒,笑問:「八姊姊,你看叫糖雪球如何?」
蘇淩苒品味了兩遍,稱讚道:「這個名字好,就叫這個名字吧。禧姐兒,你太會起名了。」雪和糖不都是白的嗎,加之這貓又生得圓滾滾的,「糖雪球」這個名字倒是極襯牠。
三個小姑娘在亭子里坐了一會,期間糖雪球不老實地往外跑了一次,蘇禧便起身去追牠,沒想到這貓看起來挺圓,跑得倒是不慢,她追了一段路,仍沒追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貓就消失無蹤。
蘇禧走上一條小路,四處尋找,叫道:「糖雪球?」
頭頂傳來一聲細細低低的「咪嗚」,蘇禧抬頭看去,見糖雪球趴在梅樹枝上睜著湛藍的眼睛瞅著她。梅樹雖不高,但糖雪球卧的這一株她卻構不著,但她還是儘力舉起雙手,喚道:「糖雪球,快下來。」
糖雪球不為所動,又沖她叫了兩聲,蘇禧這才發現牠姿勢怪異,仔細看了看,原來是這貓太胖了,身子卡進兩根樹枝之間,不是牠不想下來,而是下不來!
蘇禧轉身想叫丫鬟幫忙,奈何她追趕糖雪球時把聽雁、聽鶴都甩開了,眼下兩人尚未尋過來,沒法子,她只好踮起腳尖構了構。
她的手距離貓身僅有半掌距離,正是這半掌,讓蘇禧構了許久都沒構到。
糖雪球的聲音越來越弱,蘇禧心中一急,向上一跳,雙手總算托住糖雪球的身子,成功將牠救了下來。
糖雪球「喵嗚」一聲,撲向蘇禧的頸窩。
蘇禧被牠撞得連連後退數步,唇瓣微彎,笑道:「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上這麽高的地方……」只是一句話還沒說完整,她眼尾掃到斜對面站著的人,登時愣住,後半句話被她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綿軟含笑的聲音戛然而止,氣氛陡然岑寂下來。
衛渢站在一棵梨樹下,穿著月白色綉金寶箱花紋直裰,興許是位置比較隱蔽,蘇禧竟從未注意到他,更不知他是何時起站在那裡。
她懷裡抱著貓,唇邊的笑意沒來得及收起,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是該上前打招呼還是假裝沒看到。
衛渢怎麽會在二叔祖父的府里?
蘇禧咬了咬唇瓣,這一遲疑,就錯過了轉身離開的最佳時機。
衛渢面色從容,視線略略一垂,落在蘇禧的手腕上。
方才為了構貓,她的袖子滑至一半,露出半截手臂,那片皮膚白得晃人眼睛,水蔥嫩筍一般,襯得手腕上那個綠松石玉鐲也瑩潤亮澤了不少。短短一瞬之間,衛渢便想起了回京那日御和樓那間忽然緊閉的窗戶,關窗戶的那隻手,戴著與這一模一樣的玉鐲。
蘇禧循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臉色微變,連忙扯了扯袖子掩住自己的手臂。這下想裝作沒看見都不可能了,蘇禧朝他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要離開,反正這時候她是不曉得衛渢身分的,自然也用不著行禮。
誰知她的大堂哥蘇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上來便道:「庭舟,我找了你許久,你怎麽到此處來了?」庭舟是衛渢的字。
衛渢收回視線,淡聲道:「見這裡梨花開得好,便來走走。」
蘇祒輕輕一笑,「我倒不知你還喜歡梨花。若非下人看見你在此處站了許久,恐怕我也找不到這兒來。」
蘇祒是總督府大房長子,今年十八,同蘇禧的二哥蘇祉一般大。蘇祒走近後,見蘇禧立在幾步之外,微微驚訝地道:「禧妹妹也在?」
蘇禧怕蘇祒誤會,舉了舉懷裡的胖貓咪,解釋道:「我是來找八姊姊的貓,大堂哥。」
說起這個,她想起蘇祒剛才那句話。倘若衛渢真的在這裡站了很久,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她辛辛苦苦救糖雪球的模樣,可他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蹦上蹦下,卻袖手旁觀!
蘇祒瞭然,旋即笑道:「既是如此,想必你與庭舟也見過面了。」說著,他介紹道:「庭舟是晉王府世子,生母晉王妃與我母親是親姊妹,說來你還該稱呼庭舟一聲表哥。」
衛渢的生母晉王妃薛氏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晉王妃袁氏是由側妃扶正的,因此這聲表哥還真是一表三千里。蘇禧心裡這麽想,但表面上卻很乖地道:「庭舟表哥。」
這一點蘇禧從小跟殷氏學得很好,無論面對什麽場合,無論遇到多不待見的人,她都能端出極好的儀態,於人前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當然,如果沒有小時候那樁翠玉豆糕的事件就更好了。
衛渢看著她,少頃後慢條斯理地應道:「禧妹妹。」
蘇祒似是忽然想起什麽,笑道:「方才我與庭舟出來時遇見了邱夫子,邱夫子誇讚你的畫工大有進益。邱夫子素來嚴厲,許久沒見他這般夸人了,倒是讓我越發好奇禧妹妹究竟畫了什麽。」
蘇禧哪想得到邱夫子居然會向蘇祒誇讚自己,而且還被衛渢聽見。她清楚自己的畫是什麽水準,擱在她們姊妹之間還略可賞玩,若是放在大才子衛渢面前,純屬班門弄斧。她忙扯出另一人,「只是一幅雙魚戲水圖,邱夫子謬讚了,四姊姊畫的畫才叫好呢。」
這話蘇祒很認可,蘇淩茵的畫向來是最唯妙唯肖的,不過他也沒看低蘇禧就是了。他淺笑道:「若非庭舟最擅長畫山水圖,不適合你們姑娘家,否則你倒是可以向庭舟討教一二。」
衛渢畫的《高山流水圖》蘇禧是見過的,從齊州流傳到上京,足以見得有多少人追捧。那畫確實是畫得不錯,行雲流水之間大氣磅礡,一幅畫便將一種閑適、愜意的人生態度悉數展露。
蘇禧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衛渢,見他臉色淡淡的,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不過像他這種清冷又難以接近的人,應該很不喜歡別人給他添麻煩吧?她識趣地道:「不必了,多謝大堂哥和庭舟表哥的好意,邱夫子的畫工也十分了得,我跟著他便能學到很多東西。」
恰好此時聽雁和聽鶴尋到這裡來,蘇禧跟兩人道了別便抱著糖雪球離開了。
聽雁和聽鶴瞧見遠遠站著兩位公子,不由擔心道:「姑娘,您跟誰在一塊……」
蘇禧坦然道:「我剛才找糖雪球找到這兒,跟大堂哥說了兩句話,你們怎麽現在才來?」輕輕鬆鬆的一句話,連提都沒提衛渢,便將問題拋給了聽雁兩人。
聽雁、聽鶴果然認錯道:「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走岔路了,姑娘沒什麽事吧?」
蘇禧說沒事,舉步往亭子里走去,走著走著,不知怎麽又想起衛渢。
她不僅知道今上為何忽然傳召晉王回京,還知道用不了幾年,這天下便要易主。
今上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個皇子衛季常,可惜衛季常生來耳聾口啞,難登大位,畢竟皇位總不能傳給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人,於是言官們開始想法子,要麽皇帝趕緊生一個皇子,要麽從藩王子嗣中選一個有才能的立儲。
關於前者,今上都四十好幾,將近五十的人了,再生一個委實困難,再者,今上身體日益虧空,條件上也不允許,如此一來,能考慮的便只有後面那一個。
昭元帝如今在世的兄弟只有兩人,一個是晉王衛連坤,一個是豫王衛遠征。
晉王有三個嫡子,豫王有兩個,儲君人選日後便在這五人之中。
昭元帝不欲讓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觀察此五人一段時間再做定奪,是以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也許連晉王和豫王本身都不知情。
此次藩王回京,大部分的人之所以只關注晉王、忽略豫王,完全是因為衛渢的光芒太盛罷了。
不過最後立儲的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許多人意料之外,不是朝臣力捧的豫王世子衛淵,而是經文緯武的晉王世子衛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