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項瑤的手觸到宋老夫人手裡的繭子,微微斂眸。老夫人是女將出身,同宋老將軍南征北闖的巾幗英雄,心中欽佩。老人家上了年紀最盼著的是子孫繞膝,人丁興旺,偏偏……故此,她的綉品上還有一株葡萄藤,垂掛著一串串擠擠滿滿的果子,其中寓意暖了老人家的心窩。
這還是從宋弘璟那天離開前那句老人家喜歡熱鬧東西得來的靈感,想到這,項瑤抬眸瞥向了身旁不遠的男子,後者眼裡盛了笑意,一絲戲虐裹雜其中,周邊嘈雜,項瑤卻恍惚聽得那人道了多子多孫四字。
兩人互動落在一旁的和安郡主眼裡,暗中攥緊了袖子下的手,極力忍下了快要噴薄而出的嫉妒神色。
賓客賀過壽,便被請去了月華苑聽戲。園子很大,中間的小橋流水將整個園子一分為二,亦是分了男女席。女眷們坐在一處聊著,數十張黑漆四方桌,桌上用白瓷果盤裝著水果、點心等物,不多時,高築起的戲台傳來鏘鏘樂響,麻姑扮相的角兒粉墨登場,提著一籃圓潤飽滿的壽桃往台上那麼一轉,登時引來一片叫好。
有眼尖的婦人認出上面的伶人是京城最有名的的戲班金大班的台柱子,不由同旁人邊道,「喲,這不小鳳仙么,那嗓子真沒話說,難怪京城裡多的是掏票子請她上門的,還難請的很。」
那婦人說話的聲兒不算小,正好挨著名梳著圓髻的年輕婦人,聞言挑了一抹自得笑意,正是宋老夫人的外甥媳婦,戲班子也是她三月前就請好的,得這般好的反響,自然能在宋氏面前漲點兒好印象。
今個老夫人壽宴都是宋老夫人的大女兒宋氏一手操辦,宋氏心氣高,因接受不了夫君納妾和離,帶著一兒一女回了將軍府住,這些年盡心服侍老夫人,姑代母職照顧宋弘璟,不可謂不能耐。此時身邊圍著不少錦衣婦人,大多都是因著宋弘璟的關係,交好套關係,說不準能攀成門親事。
戲台上方唱罷,忽而聽得咚的一聲鼓響兒,一下接著一下,隨即連成磅礴之勢,十數名身著盔甲的將士從檯子一邊涌到台前,喝的一聲站定,長矛槍拄地,擲地有聲,伴著鼓點舞了起來。
宋弘璟一身玄衣勁裝躍上檯子,陽光下白得如同脂玉的面頰,襯得那眉眼驚心動魄的烏亮,渾然天成的清俊,帶著不染煙塵的涼薄氣息。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那清冷語調伴著整齊劃一的呼喝聲,響徹月華苑,看得眾人沸騰之餘,更讓宋老夫人熱淚盈眶,想起了往昔從戎歲月。孫兒的這份賀禮亦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激動地站起道了聲好。
宋弘璟靈活舞著環首刀,只見銀光耀眼,待刀光隱去,刀尖上憑空多了兩朵盛放的茶花,伸手拂過,帶著花下台徑直走向了老夫人。
「孫兒祝祖母慈竹風和,福壽綿長。」
老夫人接了他遞過來的那朵,臉上笑出了皺紋,聽著身旁婦人們的小聲議論無一不是誇讚,目光落在他手裡持著的另一朵,笑容更甚,確是該有個孫媳婦了吶。苑兒的茶花種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了……
這廂,宋弘璟腳步一側,朝向了女眷席,在座的不少姑娘紛紛心動,和安郡主坐在趙夫人旁,早在宋弘璟舞刀的時候就心中激蕩,此時見他朝著自己走來,忍不住站了起來,正要伸手,卻見那人越過了自己站在了她旁邊不遠。
臨窗的雕花大炕,一名相貌平常卻自有一股精明幹練氣質的中年婦人斜坐炕沿,遞了絹帕給旁邊坐著哭的和安郡主。「郡主莫哭了,今個老太太大喜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多難看。」
「嗚嗚……姨母,我唔我也不想的。」和安郡主淚眼汪汪的,接了帕子卻還是止不住傷心,「弘璟哥哥他他……他就是故意的。」
宋氏聞言斂眸匿了一絲無奈,方才她那行徑確是過了,哪有姑娘家家這般不矜持的,要不是後來她圓場把人帶回屋裡,豈不讓人笑話。打一進屋就開始哭,哭到現在都有些頭疼了,怎奈這孩子是妹妹妹婿的心頭肉,讓受點委屈她的耳根子就清靜不了。
「你弘璟哥哥怎麼會故意呢,你和玉珠都是他的妹妹,都一樣疼的。」宋氏只得出言安慰道。
「姨母,和安想一輩子呆在您身邊伺候您。」和安止了哭,猶帶淚痕的小臉上浮了一抹羞赧之意。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轉眼你可就及笄了,姨母還想給你說個好人家……」
和安假意紅了臉,在一旁囁嚅道:「和安不嫁,旁人再好,也沒姨母好。」
宋氏哈哈大笑,末了憐愛地握住她的手。她一早就看出這小丫頭的心思,奈何這幾年弘璟都在外頭,回京也逮不住見幾回,可小丫頭就是惦記著,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偏偏弘璟又是個自個主意大的,她藉機提過一回,反而讓他三言兩語斷了後續。
和安雖說有些嬌蠻,可底子是好的,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說到底還是中意的,看著人兒梨花帶雨的可憐樣,終究還是疼惜了道,「姨母也想你過來做個伴,我們和安多貼心啊。」
「姨母……」和安撒嬌地喚了聲,因著想起方才險些大眾出糗的原因,眸光有一瞬晦暗,卻是很快隱去,傾身膩近人,「姨母幫和安把弘璟哥哥喚到這兒來可好?」
宋氏的身子被她輕輕搖著,被小輩兒這麼膩著,嘴角不由勾起了笑意,「好好好,怕了你了。」
「姨母別說我在這兒,我要躲起來嚇唬他,誰讓他方才讓我下不來台。」和安故意嗔道,顯了嬌蠻氣兒,垂眸的一瞬卻有精光隱匿。
宋氏應了聲,出去繼續招待賓客,留下和安招了門外經過的丫鬟進門,耳語一番,望著丫鬟照著她的吩咐匆匆離開的背影展開笑顏,只這笑容里含著滿滿惡意。
月華苑,宋弘璟從女眷席回了座兒,就聽得身旁響起一道戲虐聲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項姑娘接受了你的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接受你這人?」
話音甫落,坐在旁邊的顧玄曄嘴角噙著的溫和笑意稍有凝滯,「三皇兄何出此言?」
顧玄胤一雙桃花眼瞟了過去,笑得不諳暗涌,「弘璟心念人家多年,如今終於得了機會,藺王難道不替兄弟高興么?」
顧玄曄心口一堵,所謂機會,若沒有燕姝那回……思及此,顧玄曄的眼眸晦澀了幾分。目光掠過宋弘璟,後者正好望過來,交接的一瞬似有火光閃現,透著同樣的堅持,不肯退讓。
顧玄胤瞧著這一幕彎了彎嘴角,未再言語,像是被台上的戲伶吸引了全部注意,摺扇一攏,聽得煞是痴迷。
宋氏的貼身丫鬟憐兒繞過幾人來到宋弘璟身旁,道了幾句后,宋弘璟便起身往後堂去了。
時值黃昏,溢香閣的門大大敞著,幾縷斜陽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淺黛色的紗簾隨著風從窗外帶進一些花瓣,輕輕的拂過琴弦,香爐離升起陣陣裊裊的香煙,卷裹著紗簾,瀰漫著整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