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然不夠。」虞景道:「你既替我掙來了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裡。這話還是你教我的,難道你自己反而不記得了嗎,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種種原因促使,倒不見得是自己有多麽喜歡,然而男人多半犯賤,清薇越是拒絕,他反而對她越有興趣。
「奴婢自然是記得的。」清薇垂下頭,緩聲道:「不過今日奴婢要對陛下說的是另一句話,世間之事,月滿則虧。縱使是帝王,想佔盡一切好處亦是不能的。」只是此時此刻,初登皇位意氣風發的帝王還聽不進這些道理。
虞景道:「朕不能佔盡一切好處,將你留下卻是足夠的。」
虞景離開之後,幾個小宮女才跑進殿里。
碧月走到內室,站在門口探頭看了片刻,轉回來低聲道:「太后睡了。」
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碧雲拉著清薇的手,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見她額頭上沁血,又從腰間荷包里摸出個拇指大小的精巧盒子,打開取了淡綠色的膏藥替她抹上,這才問道:「清薇姊姊,陛下和太后不允嗎?」
其他人聞言,也都眼巴巴看著清薇。
這幾個小宮女都是在她之後才來周太後身邊的,受她調教,自然也感念她的恩情。清薇聰明能幹,一向得太后和皇帝看重,人人都看在眼裡,在其他宮女眼中,更是頂頂能幹的一個人,彷佛世上就沒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再厲害,又怎麽能擰得過主子們呢?
清薇閉著眼,一隻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搖了搖頭。
幾個小宮女面上都露出擔憂之色,最小的翠華道:「清薇姊姊,當真要走嗎?」
清薇想出宮,這事不論是在東宮時或是搬到西宮後都不算隱秘,這也是其他宮女服氣她的地方。
皇宮是這天底下最富貴的地方,就算是宮女,伺候的也都是頂頂尊貴的貴人們,那是幾輩子換不來的福氣,偏偏清薇就能捨得下,捨得下也就罷了,她還能讓太后開口答允。
須知,雖然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均可出宮,但也不是年年都有這樣的機會,而且有了機會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好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宮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說要走,大夥兒雖不舍,卻也沒人開口挽留過,這宮裡的日子好不好,自己心裡知道,清薇想走而且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來的。
誰知等內府出了名冊,清薇的名字卻根本不在上面。
這種事內府不會弄錯,那就只能是太后這邊攔著。
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來求太后恩典,眾人都跟著擔憂,這會兒聽說果然未允,不免擔心清薇心裡過不去。
所以翠華這樣一說,清薇還未開口,其他人就都七嘴八舌的說起留下的好處,又個個都說捨不得她,留下與眾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睜開眼睛,微笑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
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宮女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
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別在我這裡耽擱了,仔細待會兒嬤嬤們查問起來,無法交差。」
眾人一聽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來,低聲在清薇耳畔道:「姊姊,張公公讓婢子帶話,陛下明日召欽天監周大人入宮。」
「周徽。」清薇念了這兩個字一遍,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碧月也離開之後,清薇才放鬆下來,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進內室去候著太後起身。
雖然額頭上的傷痕還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仍舊盡心伺候,周太后見狀不免一嘆,「哀家也想放你出宮,只是陛下那裡,著實為難。」
她雖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經成人,並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縱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愛,奴婢心中都記著呢。」清薇道:「其實奴婢要出宮,不只是奴婢想走,更是不得不走。」
「這話怎麽說?」周太后問。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雖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輔佐,大事上不會有差錯,但幾位皇叔猶在壯年,朝中卻仍是暗流涌動,是以如今最緊要的乃是收服人心,並誕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應如此。」周太后不由點頭,「你素來是個仔細的,這些事情上不會看錯。」
「太后謬讚。」清薇謙辭一句才繼續道:「然而如今陛下潛邸舊人未及分封,便要賞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當真成了,只怕前朝後宮都不得安寧,不是奴婢有多緊要,不過人人都正在看陛下如何行事罷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裡閉目養神可不是在發獃,而是在細細思量這件事,皇帝的態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裡卻是十分微妙。
她不願意讓自己出宮,是怕沒了轄制,但也不願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響太大。
想明白了這一點,清薇便決定對症下藥,所以方才這一番話,句句都暗合了周太后心思,讓她不由自主的產生「清薇不能留在宮裡」的想法,這樣一來,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實施。
第二日,周徽進宮面聖。
他已年屆五十,兩鬢微白,留了幾縷長長的鬍鬚,身上穿的不是尋常官員補服,而是廣袖長袍的水合服,腳踏芒鞋,頭頂雲冠,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意。
虞景雖然意氣風發,但見了他也不由端正斂容,親手將周徽扶起,又吩咐身邊的內侍,「給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坐之後,虞景便道:「今日請周大人入宮是為朕的一樁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為朕占卜,言朕身邊有福星輔助,不知如今可有變化?」
周徽低頭道:「請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後才抬起頭來,細細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輕捋鬍鬚,掐指推算,然後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眉頭緊皺,顯然情況並不樂觀。
虞景見狀,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片刻後,周徽放下手,道:「從前老臣便對陛下說過,世間禍福本是恆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氣。只是俗語云,有借有還,如今怕是到了該還回去的時候了。」
「這是何意?」虞景問。
周徽細細解釋,所謂的將福氣還回,即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自身都會陷入低潮之中,諸事不順,直到將這些福氣盡數還清。也就是說,繼續將清薇留在身邊非但沒有好處,反而可能會有壞處。
說完之後,周徽還安慰道:「不過陛下既是真龍天子,得天庇佑,想來就是將福氣還回也無大礙。」
然而虞景的眉頭卻緩緩皺了起來,這話聽起來荒謬,他卻不能不信。
畢竟先皇駕崩,他以皇太孫的身分登基,上頭還有四、五位年富力強的叔父在,這幾位王爺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這麽被侄子轄制,加上手裡也不是沒有任何勢力,要給他添些麻煩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龍天子得天庇佑,不會有大礙,前提是沒人給他找麻煩。而如今這樣的局勢之下,虞景賭不起,所以這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話堵住太后那邊的異議,將清薇留下,未料卻惹出了新的問題。
虞景思量片刻,問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這也簡單,只需陛下將那福星遠遠送走,便可減緩福氣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讓福星潛心為陛下祈福,或許反能有所補益。」他半個字也不問福星是誰,只道:「老臣家中有楊一真人手書《五斗經》一卷,世受供奉持誦,願獻與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點頭許了。
周徽離開之後他並未立刻前往西宮,而是將今日奏摺批複完畢,待心緒平復,這才起身擺駕前往。
【第二章出宮第一天】
周太后已是等候多時,見了虞景,立時拉著他的手問:「周大人怎麽說?」
清薇立在太後身側,低眉順目,彷佛對此事一無所知,聞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讓母子二人說些私房話。
虞景眼神從她身上掃過,不緊不慢道:「周大人言,禍福恆定,借用的福氣難以長久,總要還回去。若要破解,便需將福星遠遠送走。」
他說完這句話,清薇已退到門口,抬手將門扉闔上,這才覺得心跳略微平復。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也是,她這裡才想出宮,那邊就這麽湊巧,讓周徽相出了這樣的結果,他這會兒過來試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內,周太后聽到他的說法,也不由得皺眉,「這樣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