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項瑤等宋弘璟走後再沒睡著,右眼皮跳著,總覺得不妙。待宋弘璟沉凝著臉回來發現她還未睡,擰眉坐了榻前,眼中流露愧疚之色,半晌躊躇開口,「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邊境垂危,此人極是狡猾,我與他交鋒數次,結怨甚深,他當年被我弄斷了一隻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價,此人不除,我心難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出征,無法陪伴項瑤左右。
「……嗯。」項瑤沉吟良久,輕聲應道,「等你回來給孩子取名。」
曦城外狼煙裊裊,風卷飛沙,耶律宗七次探城,於最後一次聲東擊西,兩日破城可謂神速,而相距不到三十里的曜城,戰火卻沒有綿延,還是因著當年宋弘璟布下的防線緣故。
主城駱王府西隅,顯了女兒家精緻布局的閨房裡顧妧披著長發赤腳踩在地上,尚是五六月,曜城已經像個火爐,桌上攤著的衣裳首飾俱是從京城而來,長途跋涉,需要小半月,到了這地方已經成了京城裡的舊款,但在曜城是難得一見的亮眼之色。
顧妧換了衣裳,手裡拿了包物件尋去父親書房,嘴角微揚,因剛得到的消息而感到愉悅至極。她去了京城一遭,原就是攪和去的,局勢一如她所想般,皇子們自相殘殺,甚是妙極。她在京城裡留了探子,用飛鴿傳書傳遞京中訊息,證實顧冥所言非虛,當初若非藺王重傷不明,她未必不會選他合作,而成王那麼快倒台亦是證明藺王能力,如今談合作未嘗來不及。
而最令她高興的,莫過於宋弘璟即將到來的消息。
書房裡,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絳紫錦服,氣質儒雅,正教一七八歲孩童寫字,見了顧妧讓男孩兒自個寫著,便與她到沒有阻礙的隔間,男孩兒沖顧妧耷拉下臉,抖了抖練得累極的手,投了祈求目光,期望阿姐能幫自個說說。
「父親,妧兒覺得時機已成,該是您大展宏圖的時候。」
「那人可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駱王擰眉,目光沉凝,似乎憶起過往之事,搖頭道。
顧妧挑眉,只道父親是當年奪嫡之爭時給嚇破了膽兒,做事畏縮,偏又不甘心縮在這窮鄉僻壤,照她以為敢搏才有機會,何況眼下大好時機,不該錯過。「阿爹,成大事者必要有舍有得。」
駱王側眸看了眼越來越像自個的兒子,又轉回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身上,落了深意。
顧妧撞上他打量目光,旋了下自個水銀紅的裙擺,「阿爹,我好看嗎?」
「好看好看,你娘當年就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你呀,跟她像極了。」駱王凝著顧妧,像是透過她懷念誰似的開口道,再看女兒從京城回來后愈發會打扮,顯是春心萌動,笑著打趣道,「女為悅己者容,妧兒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喜歡宋將軍!將來阿琰也要像宋將軍那樣,做個阿不日格!」顧琰搶了發話,言語之間對宋弘璟亦是滿滿的崇拜,當年宋弘璟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守護曜城,他只有兩三歲,滿心滿眼都是想要成為像宋弘璟那樣的大英雄。
駱王聽到那名字,先想到的是其父宋鴻儒,隨後又想到前兒個京城裡來的那人帶來的消息,落了沉思。
「阿爹可是在擔心宋弘璟不好說服?」顧妧見狀出聲詢問。
「就怕他和他爹一樣是個冥頑不靈的,到時就是個要人命的煞星了。」駱王不無擔憂道。
「即便如此,妧兒另有法子,阿爹你就放心罷。」顧妧眨了眨眼俏皮說道,心底大定,她對宋弘璟是志在必得!
「阿爹是天命所歸,真龍天子,那狗皇帝把宋將軍一家害那麼慘,宋將軍一定會歸順我們的。」顧琰聽了一會兒,又是插話。
駱王揚眉,心底亦有這種想法。得宋弘璟助力,那位置……
「阿爹,顧玄曄為保命提供的名冊與地圖,我派了探子前去探路,父親待他們回報即可帶兵上京,待我解決了這邊的事,就與你們匯合。」
「我也去!」顧琰忙不迭央道,到時阿爹龍袍加身,他和阿姐就成了公主皇子,不用在這苦地方飽受黃沙侵襲。
駱王沉吟良久,最終答應了下來,顧琰高興地撲向了顧妧,滿是興奮。
顧妧被他顛得有點暈,笑著讓他鬆手,不多時就聽下人來報,道是宋將軍已到曜城,顧妧眸光一亮,便叫駱王察覺,笑呵呵地帶著她出去迎接。
六月初八,是平寶和安寶滿月的日子,將軍府張燈結綵,極是熱鬧,兩個小的裹著大紅雲錦襁褓,裡頭亦是同色的小衣裳,襯著白嫩皮膚,顯得喜慶。
項瑤剛出月子,勞碌不得,滿月宴是趙玉珠回來幫忙辦的,宋弘璟尚未歸來,她這個當姑姑的,自然不能讓小侄子差了去,辦的頗是隆重。
「這小孩兒真好玩。」蘇念秋擠了一旁瞧看,瞧著白胖胖的平寶,覺得跟白饅頭似的。
趙玉珠輕輕點了點平寶略圓乎的肚子,「太能吃了。」不像安寶,乖巧安靜地跟女娃娃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哎喲,瞧一眼心都化了。
「我就說妹妹那會肚子大的估摸有倆,還真叫我給說中了,宗保,你看弟弟。」項青妤抱著顧宗保湊了倆小隻面前,後者大抵是覺得新奇,眨巴著眼瞧了一會兒抓了平寶肉嘟嘟的爪子就啃,讓項青妤給拽了回來,惹笑了一眾。
小孩兒多了熱鬧,項瑤被宋老夫人親自照看,身子亦是恢復得很好,顯了紅潤,暗忖今個就少了宋弘璟……一想到人,眉宇落了些許念想。
「想我弘璟哥哥了?」趙玉珠瞥見,噙了促狹笑道。
「那邊戰事吃緊,二哥送了不少物資過去,等回來能問問。」蘇念秋如是說道,沒改了成親前的稱呼。
「比起嫂子惦記,弘璟哥哥怕是更掛心,我瞧了那信封可堆得厚厚。」趙玉珠當即就賣了項瑤,「從前在外,也就一月一封報個平安。」
項瑤臉頰一熱,面上雖是笑著,可心底有些莫名發慌。自宋弘璟離開,兩人便是書信往來,幾乎是不斷,但自打幾天前到今個都未收到宋弘璟的信,叫她忍不住多想。照玉珠說的,自個應當是太緊張了,許是忙的罷。
待時辰差不多,項瑤和趙玉珠各抱了一個出了屋子,正臨著門口,卻看流螢慌裡慌張地跑了回來,一張臉煞白,「小姐……」喚了一聲頓在了項瑤身前,難啟齒道,「將軍……回來了……」
項瑤原被她嚇了一跳,卻聽她後面道掩不住喜色,焦急問道。「在哪?」
流螢見她這樣卻更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指了垂花門的方向,沒往下說。項瑤抱著安寶歡欣趕去,卻在看到垂花門前景象時,猛一踉蹌,血色倏然褪盡。
從馬車上抬下的人闔眸躺著,身上是慣是愛穿的墨色,鮮血浸染,此刻已經成了濃墨。右邊袖子空蕩蕩的,血跡已經乾涸,臉被灼傷大片,面目全非,以及那半邊身子都是翻起焦爛的皮肉,因著被抬舉的動作,鬆開了緊握的左手,露出一枚玉雕鴛鴦紋玉墜,紅線纏著一顆微小剔透的玉珠,鴛鴦相依相偎。
「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邊境垂危,此人極是狡猾,唯有我與他交鋒數次,結怨甚深,他當年被我弄斷了一隻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價,此人不除,我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