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換了個芯子，葉眉自然沒有別人想像中那般哭哭啼啼，更沒有哭天搶地的求誰幫忙，而是將四姨娘昨兒個拿來的包袱提了就往院外走。

此時正是正月末，離開熱炕頭來到外面，葉眉還是沒忍住，渾身打了個冷顫。

沒想到她都還沒邁出院門，外面便傳來了一聲高喊，「有沒有人在啊？」

黑水潭旁這個莊子並不大，也就是秋收前後葉家的管事會來住上幾日，幫忙的僕婦都是葉家的佃戶媳婦，今早大太太帶走了從葉家跟來的僕婦，所以現在的莊上就葉眉和三姨娘，並著她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僕婦，還有幾個固定來打掃的僕婦。

不多時，院子里多了一個氣勢洶洶的中年女人，以及一個眼珠子四處亂看的年輕男人。見到葉眉時，那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還衝著她吹了個響亮的口哨，看著就是滿臉猥瑣的笑容。

一進門，那對母子也被院子里提著大包袱的葉眉驚了一下，可隨即那中年女人的目光就變了，「你這不要臉的破爛貨，出了那樣的醜事，不浸豬籠沉塘還好意思待在家裡，要是我們潘家沒聽到這事，你們是不是要把咱們潘林當王八啊，呸！」

潘家住在離楊柳集約莫七八里路的吳家屯，潘林就是之前三姨娘娘家為葉眉定下的未婚夫。

三日前，葉眉未婚有孕的事情鬧了出來，三姨娘立刻差人給娘家人帶了口信找潘家退親，但潘三娘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無緣無故的，哪能允許自己的寶貝兒子這麽讓人欺負，所以就算收了三姨娘娘家轉交的退親禮，思前想後一番，還是帶著兒子來了這麽一遭。

「讓開！」葉眉光是看見這母子倆心裡就氣得火燒火燎的，四姨娘怎麽就允許讓三姨娘替葉眉找婆家呢？用膝蓋想也知道，三姨娘不會安什麽好心的。

潘三娘是見過葉眉才會同意親事的，看中的就是葉眉長相好、身段不錯，性子綿軟又是個好欺負的，可現在葉眉卻是昂著頭、挺直脊樑地站在她面前，那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的樣子更平添幾分威嚴，瞬間讓潘三娘怔在了原地。

「好你個小娼婦！老娘進你們家院子都嫌髒了腳，你倒是先吼起我來了！」愣了一會兒，潘三娘一回過神就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跳三尺高，指著葉眉又罵了一句。

「你讓不讓？」葉眉左右看了一下，瞧見掃院子的大竹掃帚就放在旁邊，當下順手抓了過來，直接就往潘三娘臉上掃，「好狗不擋道，院子臟你別進來啊。」

竹掃帚一揚，上面的灰塵往潘三娘眼前飛，又怕被纖細的竹枝戳到眼睛，潘三娘只得讓到一邊。

可還沒等葉眉越過她走出院門，在一邊看熱鬧的潘林這時候卻施施然地伸手握住掃帚的竹把，猛地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在葉眉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真香。」

饒是葉眉從開放的時代過來也被他噁心到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在潘林還想抓她手的時候連忙丟開竹掃帚退到一邊，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娘子你別躲啊，怎麽，和別人能睡，我這未婚夫想摸摸手都矜貴了啊。嘁，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錢嘛，吳八婆可以為了錢把你賣給別人，現在你是個殘花敗柳了，自然也可以賣給我。不如跟著我回去做個妾如何？」潘林眼冒淫光，眼睛死死地定在葉眉鼓囊囊的胸脯上，那模樣好似恨不得能黏到上頭去。

葉眉心頭一跳，「你說什麽？」其實離得那麽近，潘林又是特意說給她聽的，她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沒想到心中那絲疑慮會這麽快得到證實。

「一個兩個都圍在這兒看什麽！還想不想種我們葉家的田地了？」三姨娘剛才都還在一旁看熱鬧，甚至瞧著院門邊擠了四五個僕婦也沒攔著，現下聽潘林這話後終於跳了出來，趕走了佃戶媳婦們後轉向潘三娘，滿臉嘲諷地道：「潘三娘，你不在家守著你的幾畝地，跑葉家來干什麽？喲，潘家兄弟也來啦。咱們葉家可是和你們家掰扯得清清楚楚，兩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你們今天是要干什麽？」

三姨娘還正氣著潘家呢，當初她聽人說潘家田地多又肯出聘金，才起了心思去撮合葉眉和潘林的婚事，誰知道潘家的錢財全都被潘林這吃喝嫖賭全齊的傢伙敗得差不多了，訂親銀子才出八十兩。前天讓娘家弟媳婦去退親時，連自己手中的三十兩也一起退了回去，他們現在還好意思來鬧騰！

潘林上次相葉眉時，她懦弱膽怯得連頭都不敢抬，加上冬天衣裳厚，看不出身段，所以對葉眉沒什麽好感，但現下可不同，葉眉昂首挺胸、眸子晶亮，讓人驚艷得很。他知道他娘是個什麽德行，連忙跳了出來，「吳大姊，你先別趕我們走，沒準我說的事情你要贊一聲好呢。」

「什麽事？」三姨娘娘家姓吳，排行老大。聽潘林稱呼也反應了過來，想起自己不能得罪了吳家屯的大戶，便木著臉問了一句。

「葉小姐現在給我做妻子肯定是不夠格的，不過她倒是可以跟我回去，做個鋪床疊被的妾。」潘林的眼珠子在葉眉腰身打轉，好像在研究葉眉的腰身為什麽沒有因為懷孕而有所變化，還是那麽纖細妖嬈。

「哦？」三姨娘這下子不大喘氣了，饒有興趣地問潘林，「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潘兄弟你能出多少聘禮，這要是少了，我可不敢回去跟我們家老爺提。」說起錢，三姨娘那雙媚眼放射出驚人的光芒。

「八十兩銀子肯定是不成的，十兩，怎麽樣？你看她瘦不拉嘰的樣子，帶回去還不知道得費多少糧食，而且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吧，抓一副墮胎藥也得幾兩銀子呢。」潘林伸手比劃著，好像讓葉眉跟回去是多麽吃虧的事情。

「一副葯頂多一兩銀子吧，這丫頭好生養些日子，不但能暖床生養，還能鋪床疊被、做家務、種莊稼呢，請個長工一個月也要給一兩銀子呢。八十兩銀子，一文都不能少！」三姨娘斜睨了葉眉一眼，心情有些激動。

她怎麽沒想到呢？老爺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說將葉眉逐出家門就絕對不會再理會她，至於四姨娘，壓根就是個任人戳圓揉扁的性子，完全可以忽略，現在葉眉的未來就握在她手中，她不把握就是傻子了。

聽著這兩人旁若無人的討價還價，葉眉頓時就爆發了，大喝一聲，「都給我住口！如今我已經被逐出葉家，根本就不是葉家人，她沒權利決定我的去留。」喊完了，她猛地發力，推開擋住去路的潘林，沒頭沒腦就往外衝去。

潘林自是不願葉眉這鮮嫩的美人兒逃開，伸手便要去攔，沒想到門口忽然有一道身影閃出來，葉遠手拿木棒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放葉眉跑了出去，木棒則是重重地打在潘林肩頭上，就聽見潘林一聲慘叫後倒向了一邊，隨即就是潘三娘哭天搶地的聲音。

葉遠也被這幕嚇了一跳，但仍維持著鎮定的神色，緊盯著後面出來的三姨娘，冷哼了一聲，「三姨娘，人在做天在看，你小心遭報應！」說完轉身拉著葉眉，認準了方向就一路疾奔而去。

明明葉遠只是個半大孩子，但他剛才那眼神實在太可怕，立時讓三姨娘瞪大了眼睛，扶著門框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你道三姨娘為何如此針對葉眉？全是因為去年九月她去神婆那兒求子時，神婆對她說的一席話。

那位全縣最有名的神婆告訴她，「陽間做事陰人知曉」，也就是人在陽間做的樁樁件件，陰間的人都看在眼裡。

神婆掐指一算就說出她很多私密的事情，連她因為四姨娘而掉過孩子，孩子還是個男孩也一說一個準。

神婆說，她之所以一直懷不上孩子，皆因當時搶了「生路」的人八字太硬，要想破除這魔咒得「收買」送子觀音。

不過這「收買」並非給送子觀音燒什麽金銀元寶，而是要用一百九十九兩白銀做貢品，在神婆供奉的送子觀音跟前擺放十日，三姨娘在這十日圓房的話必然會順利懷上孩子。當然，這銀兩並不是給神婆的報酬，十日後，神婆會分文不少退還給三姨娘的。

三姨娘原本是莊戶人家長女，家裡條件並不是太好，一次走親戚的時候她被葉盛看中，這才收入府中。

葉府中不缺吃穿，但月銀有限，葉盛又是個吝嗇的，這麽些年她還得救濟娘家，能拿出的錢實在有限，連首飾都當了好些才勉強湊了一百兩，眼看著機會就擺在眼前了，她怎麽捨得放棄，抽空和娘家人商量後，娘家人也是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