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宋氏覷了他一眼,便讓叢杉退了下去,屋子裡只餘下母子倆說話,「去把門關了。」
趙瑞心中詫異,卻是照做,「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書房了。」待門關上,趙瑞近了跟前,宋氏擱下手裡針線,微凝著面色問他。
趙瑞一哽,「……沒有啊,弘璟說的?」
宋氏依舊冷覷著他,「你知道他從來不說什麼,是我瞧見他把守書房的調去莊子,道是失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說有事,實際是去了他書房,我說的可對?」
趙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認,索性道,「我就是去找點東西。」
「你去他書房找什麼東西,還用的著偷摸去!」宋氏原本抱著的一絲僥倖湮滅,心中掀起巨浪,語氣忍不住急躁,聽起來更像是質問。「你讓弘璟如何想,這些年要不是他對咱們照拂,我們……」
「用不著你提醒我們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趙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滯,陡地沉了面孔。
「……你說什麼!」宋氏怔怔,像是反應不及。
趙瑞神色隱動,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氣,「弘璟既然沒來問,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別操心了。」
宋氏見他那態度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微沉了語氣,略是沖道。「趙瑞,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我想幹什麼?」趙瑞冷嗤,徹底換了副面孔,本來清秀模樣顯了陰鷙,「我一個瘸子還能對他做什麼,他不過給了我們一塊屋檐頂,你就這麼感恩戴德了,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麼瘸的!」
宋氏倏地攥緊了手裡的小鞋子,像是不認得般瞧看著,「你……」這些年她是有些察覺兒子不對勁,只趙瑞內向,常是敷衍,卻沒想到他一直對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趙瑞陰沉著面色,目光清凌凌與她相對,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兒……」宋氏堪堪喚了一句,心中大驚。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書房做什麼,我要找一樣東西,找著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說過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種,宋家的一切都不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麼!」宋氏這回是徹底大驚,甚至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凝思,劃過一抹恍然,咬牙道,「當年你大伯身死戰場,你外祖父受打擊過度不願接受事實,成日瘋瘋癲癲,他說的話你竟也信!」
話畢,不禁有些後悔,當時宋家遭逢巨變她已經住在府里,老爺子那時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轉而對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動輒打罵,宋弘璟愈發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傷害,便由皇上接入宮中。而她怕老爺子鬱結,就讓趙瑞多陪伴老人家,卻沒想到老爺子竟灌輸了他這等荒謬思想,可怕的是他還當了真。
「不,外祖父說就是嬸娘與外人聯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記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記事簿子就能證明。」趙瑞斬釘截鐵道,甚至語氣里還帶了一絲緊急迫切,認定道,「長公主的記事簿子,我去瓊苑找過沒找著,一定是讓宋弘璟藏起來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來了!」
宋氏心痛看著他,只會搖頭,大哥與大嫂如何恩愛她看在眼裡,甚至看著弘璟出世,怎會像他所說,「瑞兒,你外祖父那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胡話,你怎麼還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變成如今這樣,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興,當初我也是狀元之才,要不是因為這條瘸腿,怎麼會……」
像是想起當時情景,趙瑞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些說服自己不在意的,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幫他打跑一次欺負他的,卻看不到背後那些人變本加厲地報復,笑話他是個瘸子,寄人籬下的瘸子。
「給兩座莊子算是補償,又讓你代為打理將軍府,作那施捨姿態,可那些本該都是我的,是他搶走的。」半晌,自說自話之後,神色更顯冷然。仿若這些年積累的鬱結都有了發泄的出口,再不兜瞞。
宋氏見他說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緒,甚是痛心,「當初那事跟弘璟關係不大,之後他事事謙讓,待你不薄,你怎能這麼想!」
趙瑞深沉睨著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里,可是他又回來了,娘,我不會罷手的。」
哐當,東西掉地,趙瑞眼眸一沉當即疾步拐著去開了門,只見外頭茶水撒了一地,叢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趙瑞便出手將人打暈在地。
「你要幹什麼!」宋氏見他神色不對,壓低聲音喝了道。
趙瑞回眸,定定看著她,語調里是不帶一絲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聽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開口,趙瑞從身上摸了一紙包,捏著她下頜強硬灌進了嘴裡。
宋氏徹底冷了手腳,「你怎會隨身帶這種東西!」
趙瑞見她驚懼看著自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想對宋弘璟下毒,放心罷娘,我不會那麼蠢。」實際上那東西是尤氏說屋子裡有耗子他買來的耗子葯,對付宋弘璟,用這手段那是嫌自個命長,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讓宋弘璟身敗名裂,再奪回該是他的東西,在那之前,他都會做個稱職體貼的好哥哥。
半扶著的丫鬟已經沒了氣,趙瑞面無表情地擄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里下人精簡,這會正是午休時分,並未有人注意這邊動靜。宋氏目送人離開,癱軟在地上,一向堅強的人堪堪垂下淚來。
日近西垂,項瑤乘坐馬車從樊王府回來,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營,故項瑤一個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見幾名僕從抬著一具濕漉漉的丫鬟屍體經過,流螢上前詢了兩句。
僕從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項瑤頷首,看了一眼那水腫臉頰,收回視線,擺手讓人趕緊去。臨到快抬出垂花門,項瑤無意識的一瞥卻遠遠瞧見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兩塊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經出去了。
看錯了罷?
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宋弘璟從外面回來,見項瑤坐在庭院里跟自個下棋對弈,便坐到了她對面,佔了一方。項瑤嘴角彎起,淡淡道了一聲,「回來了。」
「嗯。」
倆人對弈,不知怎的,項瑤想到了當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與樊王下棋,誰勝誰負?」
宋弘璟略一低頭,嘴角爬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未有敗績。」
項瑤睨著他眸底那隱隱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將軍。」象棋落下,勝負已分。
「我輸了。」某人略後仰了身子,利落認輸,噙著一絲別有深意。「阿瑤的將帥真厲害。」
「……」項瑤聽那雙關語意竟無語凝噎,忽而瞥見他衣領子處露出的明黃一角,露了詫異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後來沒尋到的平安符,「怎麼在你那?」
「回來后馬車裡撿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著上頭暈染開的字,可以想見她那一路的彷徨無措,「讓你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