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他默了默,無聲地點了點頭。

待進城後,我果斷下去牽馬,段雲成虛弱地伏在馬背上,衣裳上的血跡越來越大片,手中的軟劍早已不知去向,我們所攜帶的貼身財物都落在馬車上,此時此刻已是身無分文,這可如何是好?

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醫好段雲成的傷,情急之下,腦中忽的靈光閃過,心中遂生一計。

一路問詢,終於摸索至當地府衙,我將臨行前圓潤交給我的玉牌取出,交給衙差,道:「這位官大哥,小女子有要事求見,勞駕您將這塊玉牌交給府衙大人。」

那衙差效率甚高,進去沒多久便出來了,頗為古怪地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姑娘,大人有請。」

我小心翼翼地將段雲成扶下馬車,他仰頭望了望府衙匾額,眸底驟起漣漪,薄唇翕動彷佛有話要說,我只當他想安慰於我,遂輕撫了撫他的額頭,道:「來,我們進去,我自有辦法。」

衙差將我們引到內堂,只留下一句「稍候」便揚長而去,我強壓住心頭焦躁,替段雲成拭去滾滾而下的冷汗,他拍了拍我的手,溫柔的眼神示意我莫著急。

圓潤說倘若路上遇到危險,將這玉牌交予當地衙門,自然會有人助我脫難,雖不知此話真假,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勉力一試,橫豎不能坐以待斃。

半晌後終於有人自後堂步出,定睛看去,只見為首那人月白風清,眉目清淺若畫,柔和的目光宛若三月暖風吹拂,看不出年歲,彷佛很年輕,卻又不失沉穩氣度,見了我,清亮的眼中瞬息萬變,隱隱浮現一絲驚喜與寵溺。

我道:「敢問這位大哥可是府衙大人?」

緊跟於他身後的年輕女子噗嗤一笑,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笑道:「大哥……哎喲,相公,小柔叫你大哥呢,你好年輕喲。」

他們認得我?

「瑤瑤。」男子假嗔她一眼,旋即揚起玉牌微笑道:「請問姑娘,這枚玉牌可是你的?」

我點頭,「正是。」

「是了是了,她是小柔,我就說肯定是小柔。」那女子撲上來捏了捏我的臉頰,又哭又笑道:「來來,讓我好好看看……像啊像,小霖的那幅畫像還是比較寫實的嘛,記得那時候還是那麽小那麽可憐的一個團團,現在竟然長這麽大了,相公你瞧我們家的小囡囡長得真標緻真水靈,甚好甚好,我要重賞錢老兒!」

我一頭霧水。

男子半拖半拽將那女子拉回身後,低聲說了句什麽,半晌後,目光落至我身旁奄奄一息的段雲成,道:「這位是?」

被二人攪得一頭霧水,險些誤了正事,我握了段雲成的手,急道:「這位是我家相公,方才我們在路上遇人偷襲,隨身財物盡數丟失,相公為了救我身受重傷,是以特來向府衙大人求助。」頓了頓,我試探道:「二位認得我?」

「你就是袁……他的孩子?」女子狐疑道。

段雲成淡然點頭,「是,他乃家父。」

男子眸光微動,略帶幾分審視地凝望段雲成,忽的繞過我,一手握上段雲成的手腕,又細細查看他後肩的傷口,沉吟片刻道:「傷勢有些重,但不礙事,你且隨我進來。」

段雲成勉強勾了勾唇,露出蒼白的笑,「多謝世伯。」說話時,視線卻片刻未離開那女子,目光灼灼,眼底隱有幾分我看不明白的深意。

女子頓時黯然失色,全然不見方才的嘻笑之色,默默垂下眸,不動聲色地拽了男子的衣角,男子投給她一個寬慰的眼色,她別過臉,咬唇不語。

他溫聲關照,「瑤瑤,我先醫他,你且等我一等。」女子望了一眼段雲成,似是欲言又止,終究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真真是個莫名其妙。

段雲成應當是認得他二人的,否則斷然不會稱呼男子為世伯,天啊,看起來比段雲成大不了幾歲,不承想竟然是個世伯,可這女子……段雲成緣何會用如此這般異樣的眼神看她?

他二人顯然也認得我,卻彷佛不太願意透露身分,以致幾次三番繞開我的問題。

古怪,絕對有古怪,然轉念一想,且不提他二人的真實身分了,只要能救得了段雲成,還管他那麽多做甚?

男子將段雲成扶進屋裡安頓好,他本想讓我在外迴避,在我的再三堅持與申明下,這才同意放我進去幫忙,不知是否錯覺,我似乎聽到他意味不明的嘆息聲。

他嫻熟地替段雲成清理傷口,上藥包紮,不過眨眼的工夫,一切便處理得妥妥貼貼,我對他的醫術已是嘆為觀止。

將將愣怔之際,他開出一帖藥方交予我手中,道:「你按此藥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三次,不出十日定可痊癒。」復遞給我一個碧玉小瓶,道:「這是金瘡葯,兩日上一次,記得傷口要定時清理。」

我完全沉浸在他溫潤淺淡的眸光中,只是愣愣點頭,口中喃喃道:「謝謝。」

「我尚有要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他極溫柔地笑了笑,眼底漾出慈愛之光,輕揉我的腦袋,道:「小柔,好好照顧自己,年後再見。」

不待我作出回應,他向段雲成道:「替我們向你爹爹問好。」

後來我才曉得,這座小鎮名喚霞山鎮,離崇安不過幾十里地,府衙大人是個滿頭華髮的老兒,對待我們萬般殷勤、噓寒問暖,唯恐我們有不如意之處,他將一個錦囊交予我,只道是故人所贈,我打開一看,竟是數張面額不小的官家銀票。

一切安頓妥貼,我修書一封回臨安,大致與爹爹報了個平安,免教他老人家平添擔憂。

那位年輕的世伯留下藥方和藥瓶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連個詢問恩人姓名的機會都不曾有,孰料段雲成對二人的身分亦是諱莫如深,無論我如何嚴刑逼問,所得的答案皆是「我父親的朋友」幾字……擺明有意隱瞞。

也罷,看在段雲成為救我而負傷的份上,我便不與他計較這些。

照方服藥不過三天的光景,段雲成那廝便又能活蹦亂跳,彷佛完全無恙,每晚我都用熱水替他清理傷口,復塗抹藥膏,是以傷口癒合得很快,第三天時已然結出大塊血痂。

我不禁讚歎那世伯之醫術委實高超,便是當世神醫蘇皇夫只怕也不過如此,段雲成聽後,閑閑附議,「他未必不能與蘇皇夫比肩。」

十日後,我們告別府衙大人,預備啟程回臨安。

直至踏進臨安城的那一瞬,我方覺此番出行委實不易,可謂險象環生、一波三折,想來日後再度遠遊前,定要上靈隱寺拜上一拜,求些好運好傍身。

娘親帶著陪嫁侍婢回金陵外祖家,小姨娘早已命廚房師傅備好豐盛的晚膳替我們接風,爹爹近來感染風寒,加之先前風疾未癒,整個人堪堪消瘦了一圈,越發顯得蒼老,好在精神尚佳。

飯後獨處時,我粗粗將茶葉一事的調查結果講與爹爹聽,當然略去山洞和被襲那段。

爹爹憤然拍案,怒道:「早就猜到喬家宵小不安好心,不想竟狠毒至此,背地裡玩陰招,錢家絕不是好欺負的,斷然不能讓他這般為所欲為!」

我放下茶杯,替他順了順氣,溫聲安慰道:「爹爹莫急,既然我們對喬家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往後便不會那麽容易給他算計,況且喬若鴻還不知道我們已對此事瞭若指掌,現下他在明,我們在暗,該是我們還擊他的時候了,不過喬家有大司馬大將軍撐腰,此事又牽扯私開金礦和假金大案,只怕不能操之過急,還須從長計議。」

爹爹捋須道:「可將此事告知王大人,請他上疏皇上。」

段雲成風輕雲淡地笑了笑,道:「這點不必擔心,那馬彥博隻手遮天,妄圖欺上瞞下,皇上乃是明君,又豈會毫無知覺,論起靠山,馬彥博亦非姜國最大,總有人治得了他。」

爹爹默然沉吟,半晌道:「玉柔,年後送你進京,屆時林公子派人來接你,雲成,你且隨她一道去吧,他們會想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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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不要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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