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 空中飛人大酬賓
那女人約摸二十五六,穿著銀色的騎行服。明明已是冬日,她的衣裝卻毫不臃腫,反倒頗顯單薄。腦後的長發自頸部紮起,成為一束直達腰際的細長馬尾。現在她滿面怒容地站在一邊,那從屋裡走出來的男人大著舌頭嬉皮笑臉地湊近她,女人卻又後退了兩步和男人拉開距離——
「你給我滾遠一點!」
「雪琳!」男人膩著嗓子叫喚了一聲,讓洛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別這麼不給面兒行不行?裡面這幾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你別讓我們難堪嘛。就留下陪我們聊一會兒,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郭鴻!」女人厭惡地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沒那麼近,你不要叫得這麼親昵!我很討厭!另外我不是來陪你見你這些狐朋狗友的,是你說要給我介紹學生我才來的,你騙我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這時屋裡有個同樣喝得滿面紅光的男人笑道:「弟妹,這是說的哪兒話?我們幾個給你當學生不行嗎?」
「我只招女學生!雖說你們一個個都娘們兒唧唧的也勉強符合條件,只要你們當場自宮,讓我收下你們也不是不行!」女人嘴毒得很,「還有,誰要再敢叫我一聲『弟妹』,我就撕爛他的狗嘴!」
「雪琳……」屋外的男人沒臉沒皮地繼續湊近,見女人面色不善,才趕緊改了口,「好好好,不叫不叫。游小姐,這總可以了吧?」
「哼!」
女人轉身就要離開,經過洛襄身邊,卻微微皺了皺鼻子。
「……什麼味道?」
「嗯?」洛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指著塑料袋數道,「一份酸辣土豆絲,一份肉末茄子,一份包菜回鍋肉,一份啤酒鴨。您問的是哪一份的味道?」
女人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還有些無法釋然,但終究還是撂下一句「他們點的快餐,找他們要錢吧」,然後款款走下樓梯。那醉酒男人一邊叫著「游小姐」,一邊跌跌撞撞想要追上去。洛襄連忙攔在他身前:
「老兄,麻煩先把賬結一下吧,我也急著走啊。」
「滾開!」
男人罵罵咧咧地從他身邊擠了過去。
洛襄咂巴了一下嘴,眼看屋裡還剩下三個人,找他們應該也是一樣的。於是他走進屋子,把那四份盒飯放在麻將桌上,好聲好氣地說道:
「幾位,你們這裡誰負責付賬啊?」
那幾個男人個個面前都擺著成堆的空酒瓶,眼神迷離,不知是喝多了故意無視他還是壓根沒聽到他的話,三人大刺刺地把腳翹在桌子上,結結巴巴地自己聊自己的,誰都沒有半分掏錢的意思。
「那女的到底是什麼來頭?架子倒不小……」
「聽說是在北龍頭那邊開班當老師的,具體教什麼不知道,只收女孩,估計是教舞蹈的吧。好像小的時候她家裡人就跟老八家裡訂了娃娃親,但是現在都是自由戀愛了,上一輩的事兒還有誰理?反正這姑娘看不上老八,老八追了她好久都沒追上呢……」
「嗨!要我說,費那熊事幹嘛,找機會給她下點兒葯,一推二就不就結了嘛。」
「你瞅瞅你那邪惡的思想。你那叫光屁股打狼——膽大不要臉!」
兩個人隔著桌子聊著下流的話題,坐在中間的那個人卻看著手機嘿嘿地笑。
「老五你呲著個大牙笑得跟吃屁了似的幹嘛呢?下的什麼電影也給我看看。」
「嘿!」那人拿著手機邊笑邊說,「你們看看這個視頻,上周末的事兒,在體育館裡面一個倉庫拍的。四十多個人圍毆一個,結果竟然沒打過!你看看,就這個小個子,挨了半天揍,最後一發威,一手一個扔飛了二十多號人!」
桌兩旁的男人都把腦袋湊過去,三個人圍成一堆哈哈大笑起來。
「這假的吧?挨了那麼半天拳頭,不得把他骨頭都劈成柴禾了!」
「還有最後這麼多人被他扔飛這一段,這一看就是吊線了,要不然就是用特效拍的。你看他那個細胳膊細腿,哪可能有那麼大勁兒?不信你找他過來我試試,他要能把我扔飛了,飛一次我給他一百塊錢!」
「老大你這不難為人嗎?你看看這個視頻,用手機拍的,臉這麼模糊我上哪給你找人去?」
「喂,三位大哥!別聊了,我回去還有活兒呢!」
洛襄實在是忍不住了,他使勁拍了拍巴掌把三人的視線吸引過來,指著桌子上的盒飯說道:「四十七塊錢,各位誰得閑麻煩把賬付一下,大家都很忙的,算我求求你們了好不好?」
三個男人對視了一眼,被稱作「老大」的男子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洛襄的嗅覺被方小靈的靈咒弄得靈敏過了頭,這酒臭味熏得他心煩意亂。
「四十七?你多算了吧?怎麼這麼貴啊!」
「四份菜四份米飯總共四十三塊,包裝費四塊,配送費五毛。老闆說只收四十七就行。」洛襄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三人又對視一眼,一個戴著金鏈的男人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清點了一下:「我這就二十塊零的,剩下的都是一百的。」
「沒關係。」洛襄從口袋裡掏出一捲紙鈔,「老闆給我準備了零錢,我找得開。」
那金鏈男掏出一張紅票子,洛襄則數出五十三塊遞給他,沒想到這男人卻又把手縮了回去,把那五十三塊甩到桌子上:「你這個五十的怎麼這麼軟?你可別是假錢吧!你別以為我喝多了我就認不出來真假了哈!你給我換一張!」
「呃……我就只有這一張……」洛襄依舊好聲好氣,「要麼這樣,我還有些五塊十塊的,也能湊起來,您看……」
「不行不行我不要那麼零的!我酒喝多了,數不清!」男人從地上摸起一支酒瓶,把裡面剩下的兩口啤酒咕嘟咕嘟喝光,用空酒瓶指著洛襄說道,「要麼這樣,你先把飯放下,回去跟你們老闆說,錢先欠著,讓他記賬上,下回我們去的時候再補!」
洛襄看出來了,這幾個人估計平時就不是什麼好角色,打小就喜歡用放大鏡燒螞蟻的那種,這會兒趁著酒醉故意找茬呢。欺軟怕硬是這種人的強項,要不然他們怎麼會跟一個送外賣的打工仔過不去,咋不對著窗戶旁邊那盆仙人掌踢上一腳呢?
洛襄把拳頭緊緊攥起,然後放下。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這手機是老闆娘借他的一部諾基亞板磚,用作送餐聯繫的,被叫免費。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走到了「13:58」,也就是說他已經在這裡磨了十五分鐘了。
以他的速度,十五分鐘夠他來回跑五趟的。
忍一忍。他對自己說。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至少忍到兩點,要是這幫傢伙到兩點還不給錢,就剁他丫的!
「幾位大哥,你們就別難為我了。大家出來干點兒活都不容易,您幾位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啰。」
「哼!」那個老五見他說軟話,冷笑一聲把盒飯拿了過去,眉頭一皺,「怎麼都涼了!」
洛襄聳肩:「能不涼嗎?做好我送來還是熱乎的,這大冬天的,快有二十分鐘過去了,不涼還鬧鬼了呢!您要再擱上一星期它都能長毛您信不信!」
那個「老大」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麼服務態度!」
「行了行了,老大,消消火,咱跟一送盒飯的野孩子生什麼氣啊?」先前那金鏈男說著,從錢包里掏出二十塊錢丟在地上,「行了,我們也不訛你,你把你這五十塊錢拿走吧。這飯菜都涼了,我們也不計較,二十塊錢你拿回去,就當是賺個回頭客!走吧!」
「哼!」老大白了洛襄一眼,「也就我們老四好說話。小子,算你走運,早些年老子脾氣不好,就你這樣的,老子以啤酒瓶子就砸你腦袋上了!拿了錢趕緊滾蛋,別擱這晃悠來晃悠去的招人心煩!」
洛襄看了眼地上掉的那張二十元的紙鈔,小心翼翼地把它撿起來。幾個男人相互對視一眼,以為這小子已經服了軟,一同嘿嘿笑了起來。洛襄在這笑聲中把鈔票放在桌上,又掏出諾基亞看了一眼時間,當那顯示屏上的數字從「13:59」跳到「20:00」的時候,他揚了揚眉毛,回身把門關上,插上了插銷。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我還是個老老實實認真聽話的好孩子,自從一個月前那件事以後,好像總有人喜歡來找我的茬。兩次是混混,一次是小偷團伙,一次被車撞,一次被四十多號人圍著打,我都忍不住想問問是不是那傢伙的靈咒還自帶嘲諷屬性……不過也沒辦法,以前我是個規規矩矩的學生,自然遇不到這樣的鳥事。現在生活的圈子發生了變化,有些新挑戰也在所難免,對不對?」
洛襄小聲自言自語著。桌子那邊的三個人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三人均是一臉迷惑,臉上的表情寫著——「這小子什麼毛病?」
「我給過你們機會。」洛襄說道,他的聲音提高了些,「算你們不走運,這一個月以來,我已經對力量把握得不錯了。不過在動手之前,我還是願意最後給你們一條路走。現在給我道歉,給錢,我可以當作這事情沒發生過。就像我剛才說的,大家出來干點兒活都不容易,沒必要為了一點小事把救護車叫來,是吧?」
那老大「噗嗤」笑出了聲:「小子你腦袋有毛病吧!看在你挺會逗樂子的份兒上,爺爺再賞你五塊錢!我可跟你說,你再不滾蛋,老子就能在你身上戳幾個血窟窿,到時候你跪下叫爺爺都沒用!」
「……那就是沒得談了?」
作為屍體,洛襄不需要呼吸,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剛才是哪位說,我要能把他扔飛,飛一次給一百塊的來著?」
他握起雙拳,砸在了麻將桌的邊緣上。偌大一張桌子登時碎裂塌陷下去,麻將牌「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那三人臉上的笑意還未消去,此時便和見鬼一般瞠目結舌的表情混在一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洛襄把手攤開:
「來……今天就算是開業大酬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