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活一世,吃喝二字(上)
第二天早晨,楊凌是被餓醒的。
昨晚許是餓極了的緣故,他囫圇吞棗地喝下一碗羊湯,兩塊粗麵餅子,當時覺得飽了,沒想到這點兒東西到了他肚裡,只夠他前半夜消化的,等到次日天亮,楊凌感覺腹內空落落的,像是前心貼到了後背,腦袋雖然昏昏沉沉的,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翻身從炕上爬起,不見了身邊睡著的兩名軍士,打著哈欠走出小屋才發現,兩名軍士似乎已吃罷了早飯,正一前一後把著兩道院門曬太陽呢。
「看來只要我不出這進院子,他們就不會盯我盯得太死。」楊凌笑著沖兩名軍士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走進了旁邊的伙房。
伙房內,只有老蔣面朝里在一眼灶台旁不知忙碌著什麼,聽到楊凌走動的聲響,老蔣轉過身沖他努了努嘴:「湯和餅都是現成的,自己盛著吃吧。」
老蔣煮的羊湯雖然美味,可湯里連一粒肉末都沒有,楊凌提鼻一嗅,似乎嗅到了羊肉的香味兒,嘴裡答應著,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向老蔣身邊挪去,踮起腳隔著老蔣厚實的肩膀探頭望去:哇塞,老蔣正在用砂鍋燉著滿滿一鍋香噴噴的羊肉!
楊凌肚裡的饞蟲立馬被勾了出來,賠笑央求老蔣道:「蔣大叔,你賞我兩塊肉吃行不行?」
老蔣回頭看到楊凌就站在自己身後,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砂鍋里的羊肉,輕輕啐了他一口,說道:「你小子做什麼美夢呢,巡官老爺和陰驛長他們昨晚忙活了幾乎一夜,這鍋肉是煮給他們吃的,你小子也敢吃?乖乖地滾到一邊喝你的湯,吃你的餅吧。」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楊凌強咽了口唾沫,眼睛仍望著砂鍋里的肉,一邊走到煮著羊湯的大鐵鍋前盛湯來喝,一邊問老蔣道。
「具體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發生了大事。」老蔣專心致志地翻著鍋里的羊肉,觀察著肉的顏色,頭也不回地答道,「或許巡官老爺在飛狐驛呆不長,今天就要返回并州去了。」
楊凌只對砂鍋里燉的羊肉興趣不減,捧著湯碗又湊了過來,嘻嘻笑道:「大叔,我就要一小塊肉解解饞就行,老爺們不會發現的。」
老蔣心軟,架不住楊凌一再地纏著自己央求,用舀勺舀起一大塊羊肉回身放到楊凌手中捧著的湯碗里,狠狠啐了一口:「填不飽的小崽子,還不滾!」
楊凌遂了心愿,喜滋滋地跑到另一側的灶台旁,伸手拿了塊粗麵餅子,就坐在伙房的門檻上,臉沖外「哧溜哧溜」地吃起飯來。
一大塊香噴噴的羊肉下了肚,楊凌登時感到肚子里有了底,不再空落落的難受了,又見偌大的一進院子里空空如也,禁不住向老蔣搭訕著問道:「大叔,這院子里住有不少人吧,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你小子吃了肉,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啦?」老蔣分明對楊凌向自己問出這樣的話感到奇怪,回身盯了他一眼,嘴裡仍答道,「這院子里住著五六十號人哪,卻沒一個像你這麼有福氣的,他們忙著到各處關隘、鎮戍傳遞驛報,恐怕要忙到晌后才能回來吃上一頓飽飯哪。快點兒吃,吃完了幫我劈柴、添水,給大夥準備晌后飯!」
「大叔,瞅這架勢,我是出不去這進院子了。」楊凌朝一前一後把住兩道院門的兩名軍士揚了揚頭,問老蔣道。
「算你小子有福,或許黃巡官一走,你就可以到外面野著放羊去了。哎,我正要問你呢,今早我到隔壁的羊圈瞅了一眼,怎麼只有小黑一條狗,大黑呢?」老蔣邊把砂鍋里燉熟的肉往外撈,邊問楊凌道。
「大黑它……它和羊群一起都被三郎留下了。」楊凌還拿不準要不要把大黑已被人殺死,和赤須壯漢強行從自己買走羊群的事告訴老蔣,只好臨時撒了個謊。
「不對吧,你給我進來。」老蔣招手叫楊凌走到自己近前,壓低聲音問道,「快兩年了吧,我可從未見過你把羊群留給三郎,帶著一條狗回來過。娃兒,你老實告訴大叔,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楊凌低頭想想,自己雖和老蔣只相處了不到一整天,可據自己昨晚到今天的觀察,他理應是除了年輕的養母婁氏以外,對自己最親近的人了,於是抬頭就要對老蔣說出實情。
偏趕在這時,伙房外的院子里遠遠傳來陰全的叫聲:「蔣大叔,肉燉好了沒有?巡官老爺正等著吃罷了飯回并州去呢。」
老蔣忙不迭地答應一聲,轉身端起滿滿的一盆羊肉,沖楊凌使了個要他留在伙房等自己回來的眼色,急匆匆地走了。
楊凌跟著走到伙房門口,想請陰全把那條名叫小黑的牧羊犬喚來陪陪自己,剛走到門口,卻見陰全的身影在通往第二進院子的院門處一閃就不見了。
昨晚自己猜想得應當不錯,陰行功不把自己交給乾兒子陰全看管,多半已察覺出了黃巡官的別有用意,是有意為之。楊凌目送老蔣的身影穿過院門,消失不見了,暗自尋思著返身走進伙房,想看看自己能幫老蔣做些什麼。
伙房裡除了三眼灶台,兩大鍋煮得咕嘟咕嘟冒熱氣的羊湯、四五籠屜蒸好了的粗麵餅子之外,在挨著灶台的一側山牆下堆放著幾十個白蘿蔔,蘿蔔堆旁有四口粗陶大缸,由於隔得遠,瞧不見缸里裝著的是什麼。
要是不出自己所料,下一頓還是不沾一粒肉末的羊湯與粗麵餅子的搭配了。楊凌失望地咂了咂嘴,朝那四口黑乎乎的粗陶大缸走了過去。
第一第二口粗陶大缸里裝的都是用來煮羊湯做飯用的清水;
第三口大缸里裝的是大半缸腌制好的蘿蔔乾;
第四口缸里裝的像是棒子麵兒;
楊凌挨個看過去,越看心越涼。
倏地,他發現緊挨著第四口粗陶大缸的內側地上,還放有一個形制容量要比四口粗陶大缸小許多的白瓷瓮,瓮口還蓋著一隻瓷碗,忙彎腰拿開瓷碗,驚喜地發現白瓷瓮里裝的是幾乎滿滿一瓮細面。
其實,說是細面,相比起楊凌穿越前吃慣了的機器磨出的精製麵粉,這瓮細面還是顯得粗糙了許多的。
儘管如此,發現了這一瓮細面,還是使得楊凌對他下一頓飯產生了莫大的期許和興趣。
他想都沒想,立即動手幹了起來:轉身從灶台邊拿過一隻木製面盆,舀了小半瓮細面放入盆中,又找來一個水瓢,倒了大半瓢的清水到面盆當中,隨後,擼胳膊挽袖子和起面來。
楊凌是這麼想的:一碗羊湯麵,再加上幾片白蘿蔔,至少要比羊湯和粗麵餅子的搭配要美味得多,也更頂飢些吧。
他之所以沒把一瓮面都和來用,是因為他穿越前雖然跟著自家麵館的牛大廚學過幾回拉麵技巧,卻還從來沒有完整地干過一回從和面、醒面、抻面到晃條、出條、甩條的全活兒,不得不有所保留的做事,免得自己拉出的面不成樣子,招引來老蔣的責罵。
他把面和好,醒好,走到伙房外劈了好一陣子柴火,見老蔣還沒回來,把守前後兩道院門的兩名軍士也湊到了一處聊著天,並沒太注意他,而這時,他的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來,便起身走進伙房,往砂鍋里續了些羊湯,重新生著火,準備自己動手拉麵了。
和面時水加得多了些,面有些軟,楊凌嘗試著抻了條面,無論怎麼努力,卻拉不出像樣的麵條來,只得把手中拉得的面片放入已沸騰的砂鍋里,又抻起了第二條……如此這般,沒有幾回,楊凌居然能抻出二指寬、一米多長、薄薄的拉麵來了。
等面在砂鍋里煮熟,他甚至忘了切些蘿蔔片兒加到面里,只灑了些鹽進去,就迫不及待地撈了一碗,「唏溜唏溜」吃了起來。
嗯,味道竟然還不錯!
楊凌忍不住又撈了一碗,吃了起來。
沒過多大一會兒,大半砂鍋的羊湯麵就下了肚。楊凌吃得滿頭大汗,痛快淋漓,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砂鍋里的面都吃完,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老蔣的聲音:「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才這麼一會兒功夫,你又飢了,在吃什麼呢?」
楊凌抬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轉身訕訕地說道:「大叔,我見你久不回來,自己試著煮了鍋羊湯麵,這不,還給您留了些。」
「你居然會做湯餅?我瞧瞧。」老蔣說著,面帶微笑地走到灶台前,往砂鍋里瞅了一眼,臉色忽然變了,沉著臉回頭問楊凌道,「你做湯餅,用的是白瓮里的細面?」
「大叔,棒子麵抻不出像樣的面來……」楊凌紅著臉解釋道。
老蔣幾步走到牆邊的白瓷瓮前,掀開瓮口蓋著的瓷碗看了看,跺腳沖楊凌罵道:「你個喂不飽的狼崽子,一會兒沒看住,你就給我惹出禍來!這瓮里的細面平時陰驛長都難得吃上一回,你卻吃了小半瓮!」
楊凌確實沒想到這瓮細面會如此得金貴,嚇得他臉也變了顏色,心裡又覺得不服,覷著老蔣的臉色分辯道:「小半瓮細面而已,有您說得這麼金貴嘛,大不了,我想法還您就是。」
「算了,你娘既把你託付給了我,這回自然還是由我替你擔待些嘍。」老蔣見楊凌臉上變顏變色的,心裡一軟,無奈地沖他擺了擺手,卻壓低了聲音提醒他道,「不過,黃巡官一走,你須得小心陰驛長查問你那群羊的下落,要是交還不上那群羊,在這飛狐驛中,怕是沒人能救得了你了。」
楊凌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忙問老蔣道:「蔣大叔,那群羊不過一百來只,至多值個一百多貫『開皇五株』吧,對陰驛長就那麼重要?」
「你個不名一文的光腚小子,口氣倒不小。你知道像關躍這樣有身份的驛吏,一年的俸錢才只半貫『開皇五株』嗎?哼,一百貫,足夠你們娘倆美美地過個一生一世了。」老蔣綳著臉,認真地教訓楊凌道。
「可……我昨晚聽陰驛長親口說的,那群羊不是三郎的嗎?」楊凌故作吃驚地套著老蔣的話。
「枉費你娘煞費苦心地為你討了個這麼好的差使……」老蔣說著,用充滿狐疑的眼光撩了楊凌一眼,問道,「小崽子,你不會是成心套我的話吧。」
「我,我哪敢哪。」楊凌被老蔣看穿了心思,一咬牙,湊到老蔣耳邊輕聲說道,「大叔,實話告訴你吧,昨天,我把那群羊賣了個好價錢……」
「什麼?!你把那群羊給賣了,賣給誰了?娃啊,快跟大叔說說,咱把錢退給他,把羊趕緊換回來。」這一回,老蔣可不只是吃驚了,楊凌瞧得真真切切,他止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彷彿自己闖下了塌天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