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居然學會逃跑了
門上傳來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我的心頓時咚咚地跳了起來。我連忙從窗台上跳下來,三下兩下用力把裙子做的長布條從窗帘上解下來,四下看了一眼,實在沒地方藏,直接一把塞進了床底下。
我還沒來得及站直身子,孟老虎就已經打開門進來了。他一直都有我房間的鑰匙,只要他想,他隨時都可以進來。
門打開的瞬間,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了鎮定,坐到了床沿上。
但大開的窗戶和皺巴巴的窗帘出賣了我,孟老虎銳利的目光在屋裡掃了一眼,最後落在了還扔在床上忘記收起來的剪刀上。
果然,他拿起剪刀把玩了一圈,「你在幹什麼?」
「我……剪指甲……」我支支吾吾地扯謊。
拿這麼大的剪刀剪指甲,我的謊言一向都很拙劣。孟老虎丟下剪刀,一把抓住我的手指一看,指甲並沒有剛剛修剪過的痕迹。
他低頭看了看,床底下的布條因為匆忙,並沒有藏得很好。他一彎腰就全部給扯了出來。
「剪指甲!」
他像拎小雞一樣,一把把我給拎起來,重重地往旁邊一扔。我一個趔趄跌了出去,然後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床腳上,絆了一下,再摔倒在旁邊。
「跑,媽的,居然學會逃跑了!」他沒打過癮,趕過來一腳狠狠地踹在我背上。
他用了十成的力道,我被踹得身子幾乎從地上飛起來,然後像一隻破面口袋一樣跌下來,額頭重重地磕在桌腿上,磕得我眼冒金星,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差點沒直接背過氣去。
「叫你跑,老子叫你跑!」緊接著又是幾腳踹過來,我完全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雙手抱著腦袋,身子緊緊地貼著牆根蜷縮著。我身上一定到處都是淤青,那個瞬間我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孟老虎給打死了。
我感到鼻子里一熱,有什麼液體熱乎乎地掉了出來,應該是鼻子在流血了。我沒用手去擦,透過模糊的淚光,我像是生出一點幻覺來了,居然覺得那一滴一滴的掉在地板上的血滴看起來很美麗,像紅寶石。
我以為孟老虎一定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了,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好像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了,冷哼一聲,我從他的聲音里好像聽出了嫌棄的意味。
他就這樣走了。
我忽然想起黑鴉說的,他說孟老虎不喜歡見血。難道,是我的血救了自己不成?
這是我頭一次被孟老虎打,並且是一天之內被他打了兩次。我開始明白,那些被當成小公主來嬌養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距離我的十六歲生日還有兩個月,我開始覺得十六歲是一道坎。
我隱隱地覺得,也許他是想讓我也變成他的女人,和其他的女人一樣。他對那些女人並不好,有時候,有些女人恃寵而驕,於是孟老虎就打她們,甚至有時候把她們關在房間里,讓他的下屬小弟們排隊進去。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在門打開的瞬間還是可能會聽見女人在裡面鬼哭狼嚎,聲音無比痛苦和恐懼。
我知道,外面很多人都說孟老虎不是什麼好人。我不知道他們背地裡都有些什麼勾當,一定很可怕,因為我曾經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的抽屜里看到過好幾把手槍。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沒有聽見過,可終於有一天,噩運也開始慢慢地籠罩在了我的頭上。
我骨子裡似乎天生就有著那麼一種反抗情緒,我不願意屈從,卻不知道我的命運會不會和她們一樣悲慘。
孟老虎走了不大一會兒,卻又轉回來了,在我身邊站了一會兒,忽然彎下腰來,似乎在尋找沒有受傷的部位,然後才把手小心翼翼地落在我胳膊上,試圖扶我起來。當他的手碰到我的時候,我便知道,那不是孟老虎。我用力轉動了一下脖子,抬起頭來,看到了祝華坤的臉。
他依然綳著一張撲克臉,眉頭緊鎖,拉了我一把,見拉不動,於是直接把我抱起來,輕輕地放到床上。
我鼻子還在流血,額頭也被撞了一條大口子,他擰了冷毛巾來給我擦拭和止血。
我一身灰頭土臉的,衣服上還沾著孟老虎的腳印,狼狽不堪。祝華坤始終都沉默著,開始動手一點一點來解開我的衣裳。
這個時候我已經顧不上什麼羞恥感,像個乖巧的布娃娃一樣任由他脫光我的衣服,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藥瓶,一點一點給我抹在淤青的部位,動作輕柔,力度適中。藥物使肌膚上開始慢慢透出清涼感,渾身的灼痛開始慢慢緩解。
擦完了葯,他幫我從柜子里找出寬鬆的睡衣穿上,然後拉過被子來給我蓋在身上,站起來。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要走。」
我很想靠在他的肩上痛哭一場,從他第一次從黑鴉手裡救出我,我就覺得,他是我在這裡僅有的那麼一點溫暖。
但祝華坤輕輕掰開了我的手指,把我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還幫我掖好被角。
「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可以叫我。」
我心裡有些什麼東西砰然碎裂,對了,我差點給忘了,祝華坤也是孟老虎手下的小弟啊,他是奉命保護我的,也許剛才只是孟老虎叫他進來看看我而已,而且現在他還奉命看守我。
我信命,但我不認命。孟老虎給我堵上了一扇門,我只能想辦法給自己開一扇窗。即使他這麼兇狠地打了我,可是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應該讓自己活成那些被他凌辱和折磨的女人的樣子。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伸長脖子朝著窗戶下面看了一眼,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猛地對上了一雙眼睛,帶著猥瑣的獰笑,嚇得我趕緊縮了回去。
孟老虎的防守更嚴密了,他竟然安排了人站在我的窗戶下面守著,看來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從窗戶出去了!
怎麼辦?
我抬頭看了看門外,現在,我的突破點恐怕只剩下祝華坤了。
我腦子裡冒出一個大膽的主意,對著門外喚道:「祝華坤——」
第五章我寧願和你
門很快就打開了,他走進來,「什麼事?」
我倚在床上,學著曾經看到的那些歌女舞女的樣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咬著嘴唇看著他,「華坤,幫我擦藥。」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一點輕微的顫抖。祝華坤卻根本沒有看我,低著頭走進來,從口袋裡拿出小藥瓶,放在床沿上。
我眨眨眼睛,伸開兩條胳膊,帶著一點少女的嬌憨,「幫我脫。」
祝華坤低著頭,慢慢地伸手過來解我胸前的扣子。
因為受傷的緣故,我根本就沒有穿內衣,當他解到第三粒的時候,我尚未發育完全的胸部幾乎就完全露了出來。我在這個時候雙臂環上他的脖子,然後伸長了脖子,往他的嘴唇上吻過去。
他嚇了一跳,連忙側頭躲過,我的嘴唇於是落在了他的腮邊。他想迅速推開我,但又可能是忽然想起我身上的傷,怕弄痛我,於是就這樣保持了一個僵硬的姿勢,「你……你做什麼!」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華坤,你幫我逃出去好不好?」
「不好。」他回答得簡短而果決。
我繼續哀求,「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
他不做聲。我輕嘆一聲,「華坤,你跟著孟老虎多久了?」
「五年。」他不知道我要說什麼,瓮聲瓮氣地答道。
「五年,那你知道孟老虎有過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挨過他的打,有多少女人被他和其他人凌辱過,死了多少,又殘了多少?」
「……」他遲疑了片刻,但又低聲說道:「你是孟老闆養大的,對你當然不一樣些。」
這話說出來,恐怕他自己都不太信服。我指著自己身上大片的淤青,「這就是他打的嘛!」
祝華坤半天沒做聲,我耍賴,「祝華坤,我都和你睡過覺,也被你看光了,還被你摸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放我走嘛!」
他黑著臉,「你不要胡說,我可沒對你怎麼樣!」
我慢慢地伸手把剩下的扣子全都解開,把自己清瘦的身體裸露在他面前,「華坤,你帶我走吧,好不好,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真的。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做黑鴉想做的那種事也可以。我……我寧願是和你……」
我說著說著,心裡有無限的委屈湧出,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這是想害死我!」他臉色更黑了,抓住我的肩膀,按著我讓我趴在床上沒法再正視他,然後擰開藥瓶,很認真地給我擦藥。一邊擦,一邊像訓斥小孩一樣,「跑,你能跑到哪兒去?整個羅縣,就沒有孟老大找不到的地方,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是啊,整個羅縣,孟老虎威名赫赫,他殘害過那麼多女人也沒見怎麼樣,恐怕是連公安局都不能把他怎麼樣。我的一顆心像是落到了冰窟里一樣,充滿了絕望。
祝華坤幫我擦完葯,照例給我把被子掖好,正準備走,這時門外傳來嗒嗒的高跟鞋的聲音。
是楊姐,她說,孟老闆叫我過來照顧你,祝華坤一個大男生,不太方便。」
她還說,順便教你點東西。
教我什麼?我知道楊姐在升任領班之前,是Matchstick的歌女。孟老虎曾經說過女孩子要會些歌舞的東西,才會更有氣質。所以我以為孟老虎想要我學唱歌。
但楊姐搖頭,她說,不是唱歌,你會知道的。
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格外的溫和美好。從前我沒有認真看過她的模樣,但現在仔細瞧來,她的五官分開看也許算不上特別出挑,但組合在一起,就像激發了什麼魔法一樣讓人看了就移不開目光。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能撩到人心裡去,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她,也許那就叫作魅力。
難怪孟老虎喜歡她勝過旁人,黑鴉也喜歡她。
我脫口而出,我說,孟老虎配不上你。
黑鴉當然就更配不上,但我沒說出來。
楊姐又笑了,她說,我們這樣的人,沒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在這個圈子裡,衡量一個男人優劣的標準只有權勢和地位。他有,他就可以配得上任何一個他想要的女人。
那出了這個圈子呢?
出了這個圈子,我們就更低賤了,反正在外頭人眼裡,只要和這個圈子有過瓜葛,就是骯髒的。儘管他們有時候也會花錢來找我們買笑作陪,甚至一擲千金,但轉身他們會鄙夷地罵一句,妓女,婊子。哪怕你是不出台的,在他們眼裡也沒有什麼區別。
楊姐的話在我心裡盤旋了很多年,在後來的很多年裡,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地生活,苦苦掙扎,企圖改變自己的過往,好讓人高看我一眼。
那天我抱著膝蓋沉默了很久。我不願意相信,從我三歲被孟老虎收養的時候開始,就註定我這一生都掙不脫這泥淖。
我問她,楊姐,你最初踏入這一行,是你自己願意的嗎?
她看著我,輕描淡寫地說,這不是什麼好行當,沒有人願意自甘墮落。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人被逼到了那個份上,總不能去死,再難,也只好一步一步走下去。
我想問問她喜不喜歡黑鴉,但話到嘴邊,我又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楊姐這樣的女人,也許她連孟老虎都不愛,就更不會愛黑鴉了,也許她只愛她自己,她私底下和黑鴉來往,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好過一點而已。要不然,她怎麼能這麼得孟老虎歡心呢?
那天楊姐跟我說了很多話,後來很多細節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但我記得她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說,遙遙,做女人,不管世界怎麼變著法子苛待我們,至少我們自己得對自己好。
在楊姐的悉心照顧下我恢復得很快,楊姐還不時地叫廚房給我燉補湯。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我身上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
但不知為什麼,我越來越覺得害怕。就連楊姐,她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帶著一點悲憫。
那天早上我聽見孟老虎在門外問楊姐,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然後楊姐說,今天就可以了。
當楊姐返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她要開始教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