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21)
范妮現在溫順了,象條昏迷的魚一樣無聲無息。
簡妮想,在最開始的時候,自己總是將范妮看得高高在上的,就象她展現出來的那樣。
簡妮所做的所有努力,學英文,學上海話,與爺爺學一樣的專業,其實不象范妮想象的那樣是要和她競爭,要超過她,而只是想要和她一樣,可以被姐姐引為同道。
在簡妮心裡,好象范妮接受她了,才是這個上海的家接受了她,上海接受了她,她才真正有所歸宿。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這樣的。
范妮好象以為,新疆人的心都是用牛皮做的,可以縫起來當鞋穿。
簡妮為范妮沖洗著,借勢輕輕地撫摩范妮的後背。
她被油垢封起來的皮膚,此刻漸漸柔軟起來,潔白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塊塊擦洗出來的紅條條,象桃花的顏色。
范妮在水柱下跟著簡妮的手轉動身體,微微眯著眼睛,她的身體,春意盎然。
簡妮想到魯。
她想,范妮身體上的春意一定是那個金髮的白人造就的。
簡妮由此想到了一些外國電影里男女親熱的鏡頭,她的心乒乒地跳著,禁不住按照電影里的樣子,想象著范妮和魯在一起的情形。
那在水流下粉紅色細嫩的皮膚,淡紅色的乳暈,都是在一個金髮男子的手下盛開的。
簡妮想,范妮和魯,他們一定也有過美好的時光,讓范妮心醉神迷的時光。
在她的身體上,簡妮認為自己仍舊看到了幸福的痕迹。
「你的身體真漂亮」
簡妮說。
范妮看了看她,笑了:「魯有時也這麼說,他喜歡東方人的身體」
「你這裡好大」
簡妮伸出手掌,輕輕按了按范妮的**,她想,那個魯一定喜歡范妮的**。
那兩個沾滿水滴的**涼涼的,非常柔軟,能看到皮膚下的靜脈彎曲著向腋窩爬去。
范妮說:「等你有了男朋友,它們就開始長了」
簡妮問:「真的?但是,為什麼?」
范妮的臉紅了,她喜盈盈地垂下眼帘,說,「是他的手讓它們長大的」
簡妮對自己心裡轟然作響的羨慕非常吃驚。
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還會羨慕范妮。
她一路上都在設想自己與范妮終於見面的情形,她們之間,終於分出了勝負。
只是,她贏得太多,而范妮輸得太慘。
她提不起幸災樂禍的精神來。
簡妮知道自己不是個寬容的人,她只是太驕傲,不肯與敗將計較。
她是真沒想到。
「我幫你洗頭」
簡妮說著,把洗髮液塗到范妮的長發上,揉搓著,看著灰色的髒水,合著少許泡沫落在浴缸里。
簡妮一邊洗著,一邊說:「你知道嗎,魯.卡撒特走了」
「我知道,他喜歡去奧地利,常去的」
范妮說。
「他走了,去環球旅行了,不回來了」
簡妮說。
「他是美國人,怎麼會不會美國。
他當然會回來的。
等我這裡事情差不多了,就回來的」
范妮說。
「你要回上海去治病,下個星期就走,我把你的飛機票都帶來了,你不會再回美國來了」
簡妮輕輕說。
「他會來的,他不是在做環球旅行嗎,他會到中國來的,我可以在中國等他。
這樣更浪漫,象《紅帆船》里演的那樣,王子開了一條張著紅帆的船,從海上來了」
范妮閉著眼睛聞,「你給我用的是魯的洗髮水,你拿錯了。
他喜歡檀香味道,他身上老是有這種味道」
說著,范妮突然睜開眼睛,狡猾地看著簡妮說,「我知道你想挑撥我的魯的關係,你嫉妒,但是,沒有用。
魯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我告訴你,我沒有那麼好騙」
「是嗎?」
簡妮看著范妮說,「那要謝謝你這麼高的演技,要不然我也到不了美國」
說著,簡妮拍拍范妮的身體,關了水,說,「出來吧,洗好了」
爸爸和范妮臨行前的晚上,走廊里因為堆放著兩個人的行李而變得狹小了。
維爾芬街上涼爽的夜晚,充滿著噴泉清涼的聲音。
簡妮等范妮吃了葯,睡熟了以後,穿過走廊,來到爸爸的房間里。
爸爸開著房間的門,簡妮知道他在等她。
爸爸的房間里撒滿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他臉上閃閃發光的,大睜著的眼睛。
簡妮走過去,爬上爸爸的床,將頭靠在爸爸肚子上,她聽到自己的頭將爸爸的腸子壓得響成一片。
她微笑了一下,這是他們之間的老遊戲了,爸爸的腸子每次都會這樣叫,那裡面好象總是充滿了水份。
爸爸的身上還留著一股消毒藥水的氣味,是手術后留下來的。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爸爸的胸部,那裡有車禍中折斷和裂開的肋骨。
她想起來,小時候在新疆,自己也曾這樣小心過,也曾在爸爸身上聞到濃重的藥水氣味,那是爸爸在大田裡摔斷了鎖骨的時候。
簡妮在那時,對爸爸的傷只有個朦朦朧朧的印象。
這時,她回想起來,發現爸爸的身上,從鎖骨,到股骨,都斷過了。
聽到爸爸車禍的消息,爺爺的臉,象被人踩了一腳一樣,頓時塌了下去。
簡妮覺得,比聽到范妮生病的消息還要厲害。
然後,爺爺看了自己一眼,很重的一眼,鐵餅似的,「乒」
地砸過來。
簡妮覺得爺爺慌了神,他看她,承受不了似的,轉嫁似的,這一眼,將簡妮看得極不舒服,她幾乎想跳起來罵,「看什麼看,我爸是讓你逼的」
但是,她罵不出口,因為她的心裡,在爺爺看過來的同時,象有了一道八月的閃電那樣,被照得通體光明。
她知道自己的簽證來了。
爺爺這一眼,也並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