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打事件

嚴打事件

再過三天就要放假了!

由於各個系的考試安排不同,放假的時間從不統一,只是校園裡的人日漸稀少罷了。食堂也漫不經心起來,五毛錢的飯當作三毛錢來打。計科院放得最晚,三天後還要考最後一門,然而猛男和鴨子早已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家過年。

騷人和楊帆要準備畢業設計的課題,可能就不回家了。前幾天忙著照顧林靜,經常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感覺身心疲憊。兄弟們說我瘦了,我也感覺有點,今天中午起床洗臉的時候,看著水中我的倒影,恍恍惚惚,神情慘淡,面色蒼白,雙眼無神,我無奈地笑了笑,都快認不出自己了。騷人起來后說今天天氣不錯,大家都不要在寢室里呆著,出去晒晒太陽,驅驅霉氣。然後二話不說就拉著我往寢室外跑,說我的泉兒啊,不要太衰了,哥哥請你吃飯哈。

下樓的時候我半開玩笑地問騷人,今天是什麼事那麼高興啊,居然請我吃飯,難不成你們家白麗有喜了?騷人輕輕拍了下我的後腦勺,說喜你個頭,你娃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一下就樂了,故意大聲嚷道:「噢!想起了,你還是個處男!二十二歲的處男!」,過路的學生都轉過頭詫異地瞧著騷人,幾個女生還捂著嘴偷偷地笑。氣得騷人想要殺我,我被一口氣追逐兩百多米,累得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很久都沒有這樣運動過了,多日里積蓄在心中的苦悶也似乎隨著這沉重的呼吸,被一點一點地排出體外,心裡無比暢快

騷人走上來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冷泉,給你說實話吧。很抱歉!我問什麼事?他有點慚愧地說,我問了白麗,是她把你和那個什麼林靜的事情告訴葉蕊的。我笑了起來,拍拍他的屁股,說我早知道了,不是白麗的錯。「你聽過一句話嗎,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事已如此,我還能去怪誰?」

騷人嘆了口氣,說你也別想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我跟著笑了笑,一句話也沒有說。

在路過公告欄的時候,發現有很多人在圍觀,我們過去一看,竟然是「晨風」文學社的解散通知。上面寫的解散原因是文學社「組織不力,機構混亂,所辦刊物良莠不齊」,人群里有人罵了起來,說學校里那些豬大腸心眼奇小,容不得人。事情的經過是晨風文學社在上一期刊物里登載了部分學生的匿名信件,都是指責學校管理混亂,飛揚集團亂收費用,不辦實事的言論,還含蓄隱諱地點出了幾個貪官污吏的姓名,在校園裡引起空前巨大的反響,一時間成為炙手可熱的校園刊物。我估計這次是點中了某位老大的痛穴,才下此狠手!可惜可惜。

看到晨風的下場,我不禁回憶起我唯一參加的那個社團,電子競技社,一年半以前解散,我是社團的最後一任主席。那是大二的期末,學校組織了一個青春風采大賽,要求每個社團都派人參加,大賽的宣傳口號是「開創個性天地,展示青春風采」,當時我和幾個幹部千挑萬選,終於在幾百名會員中找到一個貌似潘安,才藝突出的小帥哥,彈得一手好吉他,比賽的時候以一首《阿爾汗布拉宮的回憶》贏得了台下一千多觀眾的熱烈喝彩,我在下面拚命鼓掌,激動得心潮澎湃,想這個第一名是沒有話說了,其他社團派出的帥哥美女,全都是繡花枕頭一包草,回答問題的時候結結巴巴,言不答意,才藝表演的時候就只會唱歌啊,朗誦阿什麼的,五音不全,令聽眾瞠目結舌,自嘆不如,連連稱讚其勇氣過人!

比賽還沒有結束,我就找到組委會的學生評委,有幾個是我在學生會的哥們兒,問能拿到第幾名。得到的回答令人非常吃驚,第四!我問為什麼?我那個兄弟無可奈何地說他們只有第三名以後的審判權,給我第四已經是最好的了。我問到底怎麼回事!他小聲地說:「前三名早就內定了,你看到那個太婆沒有?那個是團委社團部的主席,前三名就是她定的,聽說第一名是他侄兒。」我一聽,氣地吐血!心裡的火嗖的一下就躥了上來,罵罵咧咧的朝那個主席走去,我兄弟急得拉住我,說千萬不要惹事阿,不然我就完了!我說你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騷人對我的評價就是性子急,脾氣火爆,很少能夠剋制住自己。現在想想我這幾年由於自己的爛脾氣吃了多少虧阿,如果當時我忍住了,結果就不是這樣。我走過去,對著這個更年期女人說:「太婆!你的兒女還多嘛!咋個不全部都來比賽哦!」太婆立馬站起來尖著嗓子說:「你什麼意思!你是哪個社團的?」我罵完轉身就走,甩都不甩她。可能那天的光線不好,她沒看清我的臉,但我們社團的標誌性物品--cs戰隊隊服卻被我穿在身上。我們猜測,這可能就是大三開學后我被告知協會解散的原因吧,當然,解散通知上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冠冕堂皇。為此我內疚了幾個月,見到那些幹部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下午到太平洋樓上的紅帽象耍,我耍蘋果機,騷人打拳擊,投了幣,晃晃悠悠的一拳過去,才六十多分,我在旁邊看得不好意思,說你也太書生氣了嘛,看我的。九十八!周圍的人一片驚呼,直說高手高手。我很是得意,騷人潑我冷水,說小心右手也骨折。他不說還不覺得,這麼一說我的左手就隱隱做痛,想起那天下午打架的情景,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銀河王朝大酒店下面的天座地下商場里,我們遇見一位算命的老先生,騷人說我氣色不好,一定要算一卦。報了生辰八字,老先生閉著眼睛嘴裡唧唧咕咕地自言自語一番,一分鐘後天目頓開,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大通鳥語,我愣是一句沒聽懂。後來在騷人的要求下終於翻譯成凡人的語言,意思是說我今年開年有災難,遇事要小心謹慎,不要意氣用事,倘若過了這一關,必是一帆風順,心想事成。我心裡佩服不已,想還真神了,剛剛才打斷了手骨都能被說中,有兩把刷子。心裡一下就愈快起來,一路上都陰著發笑,一帆風順,心想事成,那豈不是中五百萬都有可能?

騷人說前校門剛開了一家九尺鵝腸,回去的時候一起去嘗嘗鮮。

入座以後,我把那天在必勝客碰到劉夏的事情講給騷人聽,「你說他們到底想搞啥子?」,騷人也覺得奇怪,摸了半天後腦勺,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說,要我裝出什麼也不知道似的,靜觀其變!我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多個劉夏又能怎麼樣?老子才不虛呢!我憤憤地想,劉夏阿劉夏!枉自我把你當兄弟,簡直看錯人了!

要了幾瓶雪花淡爽,我們兩人就一杯接著一杯地干,喝得有點高了,我們談到了這幾年來經久不衰的話題--愛情,剛說到白麗頭上,騷人就顯得十分沮喪,心事重重的模樣。我正兒八經地問他怎麼了,上次就見你的情緒不好。騷人沉默了半天,然後說他們的感情現在很好,白麗很愛他。我好生奇怪,說只要感情好就什麼都好,你還一天苦著個臉幹什麼?

騷人突然放下筷子,盯著我的眼睛,半響說:「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你是想擁有她,還是希望她過得幸福?」。

我一聽就知道他要說教,搪塞道:「我不管,反正跟著我就一定是幸福的。」。

騷人一下就笑了出來,指著我的頭,說:「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其實愛的是自己,你永遠都愛的是自己!」

我一下語塞,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過了,騷人說他要去后校門幫白麗買點東西,叫我先回去。我看著騷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迴響著他剛才說的話,久久不能平靜。是啊,我太愛自己,容不得自己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我幾時真正為那些愛我或則曾經愛我的人著想過?我胸口開始痛了起來,腦袋裡輕飄飄的。如果那個姓閻的是真心愛著葉蕊,我怎麼不能大度一點,讓她得到幸福呢?腦海里又浮現出葉蕊那張掛滿淚水的臉,「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悲涼地想著,嘴裡彷彿咬破了蛇膽,苦澀不堪。

寢室里就110在,我問其它人呢?110說一個小時前小湯圓來找猛男,說他那天還沒過癮,好話說盡,死纏著猛男要再帶他去一次幺五,猛男招架不住,兩人就一起走了。我不屑地哼了一聲,蔑視地笑了笑,說不愧是林湯圓的後代,「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阿」。

一會兒,酒精上來了,我來不及脫衣服,倒頭就睡。才睡了十幾分鐘,就聽見門外咚咚的腳步聲,騷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寢室,慌慌張張地問:「程默呢?程默呢?」,110說,和小湯圓上幺五了。「走了好久了?什麼時候走的?」,我被吵得睡不著,不耐煩地說:「早就走了,你大驚小怪地幹啥子?見到鬼了?」

騷人大叫一聲糟了!然後抓著我的肩膀搖我起床「我剛才在後校門看到......」。

「看到啥子?」我也憋急了。

「幺五一條街上停了好多警車!開始嚴打了!」。

大二下期的時候,成都市也對賣淫嫖娼進行過類似的嚴厲打擊,那段時間學校里充滿了各種小道消息,盛傳學生會副主席被抓,要被開除學籍。當然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這小子一看大事不好,提著褲子就從窗戶跳了下去,摔斷了腿,一瘸一拐地回到學校。但事後證明各種說法都很可疑,畢竟沒過多久,我們又看到這娃穿個農民西裝,道貌岸然地站在主席台上講話,要我們:「腳踏實地,務實進取,提高自身文化修養,為校風建設做出應有的貢獻」。我當時就告誡猛男說幺五是個是非之地,最好是少去!不要去!「要不你找個女朋友?」鴨子一臉傻b地說,被騷人當即罵作白痴。

猛男收斂了一段時間,去得少了,但後來發現保衛處劉處長也在一同消費,於是又肆無忌憚起來,說,他都不怕我還虛啥子?我當時就敲著他的腦袋說你娃是彎彎,腦殼裡有乒乓。「他當然不怕!你娃中招了個人解決!」

我和騷人馬不停蹄地朝後校門跑,嘴裡的白氣呼哧呼哧的向後涌,肺里裝滿了冰冷的空氣。幺五一條街依然是燈火闌珊,彩霓閃耀,夜幕沉沉地襲來,我們異常恐懼地走在人煙稀少的大街上,一些人在歡歌,一些人已經睡去。一個穿著破爛的流浪漢嘴裡念念有詞的從我旁邊一晃而過,表情無比猙獰。那一夜猛男沒有回寢室。

見到猛男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面容憔悴,萎靡不振。有氣無力地靠在寢室門上,一如當年和霹靂嬌娃大戰後的情景。聽說是學校出面偷偷帶人回來的。兄弟們都圍上去問長問短,看有沒有出什麼事。猛男一句話也不說,直板板地就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就把眼睛閉上。我急了,走過去問:「小湯圓呢?小湯圓有沒有被逮到?」,鴨子說我沒人性,怎麼第一句話就是問小湯圓!我急得罵出來,吼道:「你懂個屁啊!公安局那邊交點錢就沒事了,學校裡面才是大頭!如果小湯圓出事了,他爸會幫我們啊!」

幾爺子立馬不開腔了,猛男有氣無力地說:「他昨天就出去了.」我一聽,痛心疾首地想,這次麻煩才大了!

我繞著寢室走了幾個來回,掏空了心思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拿起電話,硬著頭皮撥下了林湯圓家的號碼。

電話鈴響了半天,林湯圓才接起來,用他那特有的長調官腔,喂了一聲。

我深呼吸口氣,在心裡平靜了一下,低聲下氣地說道:「林主任您好,我是冷泉。」

那邊沒有出聲,我心裡咯噔地跳了一下。

「林主任,我想您也曉得了,這次的事情真的很無奈,麻煩你一定幫幫我兄弟程默的忙!」

「......」

「如果他能過得了這一關,我們真的是感激不盡,您千萬千萬要放在心上啊!我們一定不會讓您難做,需要些什麼東西立刻就給我說,馬上就給您送過來。」

「......」

我急壞了,說:「林主任,這次您一定要幫我兄弟一把。他這一輩子可就在您手上了,您千萬不能袖手旁觀......」

話音未落,電話卡擦一聲就斷了,我茫然不知所措,抬起頭來,發現兄弟們都焦急地盯著我看。

我不死心,又撥號碼,那邊接起來就掛掉,我繼續撥,連續四五次后,電話那邊終於有人說話了。

我欣喜萬分,剛要張嘴說話,卻聽見那邊是小湯圓的聲音。

「你還打電話來幹什麼?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這群敗類的錯!」小湯圓在那邊聲淚俱下,嘶啞著嗓子,疾聲控訴。

「我簡直是看錯了人,居然和你們裹在了一起,他怎麼能帶我去那個地方!我們是學生,怎麼能去那兒!!」

我心想你個龜兒子的!給老子來這一套,在背後擺我一道。居然把責任都推到我們頭上了!

「現在你們來求我爸了,沒門兒!我不認識你們!」小湯圓劃清界限后,電話砰的就斷了。

我拿著話筒獃獃地站在那裡,兄弟們也面面相覷,顯然,他們聽見小湯圓的話了。

寢室里一片寂靜,大家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聽見嗚嗚的聲音,猛男在床上哭了出來,這聲音由小變大,最後猛男用被子罩住頭臉,也遮不住那令人肝腸寸斷的聲音,楊帆和鴨子忍不住了,在一旁無聲無息地跟著流眼淚,我的胸口感覺到一陣刺痛。猛男壓著頭,突然嘶聲力竭地大叫一聲,「媽!爸!我對不起你們!」,可謂驚天動地,令兄弟們唏噓不已。

騷人把我拉出來,說一定要想個辦法。我搓了搓手,心裡一橫,說只好這樣了!

我拿出手機給林湯圓發了條簡訊,上面寫著:「林主任,對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程默是我兄弟,我不能見死不救,如果他被學校開除了,那你我都沒好日子過!」

「發送」鍵按下去的那一刻,我心裡冷冷地想,大不了魚死網破!誰叫你不是個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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