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胡師爺的豪賭 下
胡為用是一個讀書人,但他心中有著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野心,而由這野心蔓延開來,便成了一股子不該有的狠勁兒。
他不會罵天罵地的亂跺腳,也不會無病呻吟怨天尤人。他只在看清了局勢的情況下去闖、去拼。
眼下便是一個危局。
黃千凝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徐老實與那個左東升性命相搏一時間難分難解。場面上來說若只有這幾人還好說,可別忘了,那左東升還帶著十六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破洞外還晃蕩著十幾二十個活死怪物,暗中更還隱著一個屍心老人。這種情況,不管那徐老實最後如何,好像自己反正是死定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一定還有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
胡為用心中焦灼,腦筋飛轉,思索著破局之道。他給自己定下了一刻鐘的時間,因為在他眼中,徐老實一直挨打,最多也就能再撐上一刻鐘而已。
胡為用卻不知道,他的時間其實還是很充裕的,若是旁人不出手,「徐老實」和左東升的戰鬥一時半會兒難分勝負。
表面上看左東升處攻勢,拳腳齊出不間斷的落在徐千山的周身上下,但實際上對他造成的影響幾近於無。
何解?
這卻要說回他此刻這副新得的肉身上了。
「小子,莫急莫急,便與他慢慢的打,最好能打上十天半個月才好,這樣你的魂魄與這金甲屍身才能更快的契合。」識海中,惡念生好整以暇,不慌也不忙:「殭屍是地母的寵兒,五行屍更是得天地造化,各有神通。你這金甲屍便是集庚金之氣而生,神兵利器都難傷分毫,憑這小子一番拳腳想要打傷你簡直是痴心妄想。他也確實是天縱之才,難怪能與天一爭。以金甲屍的堅利來承載額外的魂魄,正是鹽梅相得,佩服,佩服。」
「您老確定嗎?」徐千山暗暗叫苦:「我這可挨著揍呢,誰說不疼的。」
「你的疼不是他打的,而是你的魂魄和肉身受到外力衝擊而互相蘊合的自然反應,少要大驚小怪。不過。。。他是怎麼找到這具金甲屍的,奇怪,世外四派的封印應該沒出問題吧?」
「什麼封印?」
「哼。」惡念生冷笑一聲:「你現在還不配知道。」
徐千山一邊在識海中與惡念生交流,一邊與左東升對戰。本來他身魂還未契合,動作不夠協調,再加上分心二用,又沒怎麼學過拳腳招式,種種原因加起來便讓他破綻百出。
可偏偏仗著金甲屍身之堅,左東升又傷不得他,一時在左東升看來,就好像徐千山並未把他放在眼裡,只是隨手敷衍一般。
「真真豈有此理!」左東升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又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哪裡能容忍被一後輩如此「欺辱」?雙掌猛地轟在徐千山的胸口,徐千山不退半步,他卻借力跳開一丈,細目冷聲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江湖上不知何時出了你這少年高手,伸手如此了得,不知師承何方?只是與某家對陣尚且三心二意,是瞧不起某家?」
「額。。。我三心二意?」徐千山一愣,轉而有些明白過來,但又無法解釋,便道:「誤會誤會,只是小子拳腳粗鄙,只仗著皮糙肉厚罷了,若是前輩。。。」
「皮糙肉厚?」徐千山話沒說完,左東升便冷聲斷喝道:「倒要看看你皮有多糙,肉又有多厚!」
說罷,只見左東升周身上下騰起一層赤紅的焰光,似有似無,雙掌收在腰側,雙膝微屈,看來是要使一絕技殺招。
「罡氣?!」徐千山不由脫口而出。
這所謂的罡氣乃是武者獨有,為血氣所化。只有修為達到一定境界方能修成。其威能如何一言以蔽之,便是萬法不侵,催山碎玉。
「算你識貨。」左東升冷笑一聲,雙掌其推而出。這一掌卻比先前那一掌還要宏大,雙掌未至實處,掌影漫天皆是,正是大嵩陽掌中的絕招——紅日破雲。
死在左東升這一招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成名的高手,如今更有罡氣加持,換成境界彷彿的武者亦只能暫避鋒芒,更何況徐千山這個只會花拳繡腿的?
他應該躲,可惜他躲不了,也不能躲。
一則這漫天掌影虛實相稱,他左右前後具在其雙掌籠罩之中,憑他的眼裡,怎麼躲都是白扯,再則他身後還有胡師爺和兩個病號,自己若躲,他們八成就都得死。
咬咬牙徐千山扎了個馬步深吸一口氣便準備硬抗這一掌,但電光火石之間,耳邊卻聽一聲變了音兒的怪叫:「打那個胸口有刀疤的!!!」
腦子裡還沒想明白,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
轟!
一聲巨響過後,漫天掌影散去。
徐千山的雙掌與左東升對在了一處,而左東升的身後,正是與其同來的那十六個漢子中胸前帶著碩大十字刀疤的那個。
徐千山自然接不住左東升的這一招紅日破雲,這是左東升主動接上了他的這一掌。
「啪!啪!啪!」那胸帶刀疤的漢子看著胡為用,撫掌笑道:「好眼力,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賤名不足掛齒,在下古月。」胡為用哪裡會把自己的真實姓名說出來,萬一人家以後找他算賬呢?
「古月?」那漢子重複了一遍,又道:「在下鹽幫幫主,葉向高,有禮了。」
「葉向高?!」胡為用和徐千山心中大驚。
原來這人就是鹽幫的幫主葉向高!
胡為用心中慶幸:「還好沒報真名。」
徐千山心中卻詫異:「竟然親自跑到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來找鬼舍的邪魔外道,也不怕把命丟了?膽子還真夠大的。」
「幫主?」
「無妨。」葉向高擺擺手,示意左東升讓到一旁,隨後近前一步道:「兩位當也明白,此間局勢卻是我在鹽幫的掌握。兩位此時不過困獸之鬥,在下雖然明白,但兩位自然也清楚,最後的結果已是註定,何不給彼此省些麻煩?這樣吧,兩位可有什麼心愿未了,在下承諾,日後定然為兩位達成便是。」葉向高說完,又轉身向那群活死人拱手道:「屍心老人,在下鹽幫葉向高誠心求見,還請現身詳談。」
「桀桀桀桀。。。」一陣怪笑后,活死人左右讓開一個空當,中間走出一個黑袍老者,無發無須無眉,臉上更沒一絲褶皺,眼睛鼻子嘴巴就是三個黑窟窿,看著好像一個雕壞的木偶石人一般:「葉幫主玉趾親臨,真是給足了老仙我的面子。不過看來十六顆心的報酬要打個折扣了?」
屍心老人黑洞洞的嘴巴沒有開合,聲音卻從裡邊往外傳,看著端的恐怖。
葉向高淡淡一笑:「只要葉某想,便是一百六十顆心也拿得出,不過在下有一問,還要向屍心老人請教。」
「說來聽聽?」
「您方才口中所言要解犬子的惡疾,卻要將其練為活屍?不知何解?」
「便是老仙我說的那般。」屍心老人抬手指了指身周的一群活死人:「和老仙我這些玩物差不多,但能強些。」
「強在哪裡?」
「能用的久些。」
「久些?」
「若你按老仙我的辦法好生餵養,活個三年兩年還是可以的。」
「原來如此。。。」葉向高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喃喃自語道:「不應該啊,他怎麼會指出一條死路來?」
「幫主。。。」左東升附耳輕聲道:「會不會我們要找的人不是他?」
「這。。。」葉向高聞聽此言,心下一動,眼神不覺在徐千山和胡為用的身上打量了起來。
細說前因,葉向高與左東升來此的原因是為了給兒子治病,但他之所以能找到這裡來乃是求得了朱麻衣的指點。
朱麻衣何許人也?
江湖第一相師,人稱六指神卦。據說是得傳上古先天大衍數,為人占卜前程,推導因果,指引迷津,無所不中。不過此人為人古怪,行蹤成謎不說,更有三個奇怪的規矩。
其一,一年只卜三卦。
其二,只給與他有緣之人卜卦。
其三,以揭語做卦,雲里霧裡的說上幾句卻從不解釋,如何去想去做全憑問卦者本人抉擇。
這一次朱麻衣給葉向高的揭語便是:「死路陽間,生路黃泉。人生屍心,死活難辨。白龍魚服,自得康健。」
這三句話二十八個字葉向高翻來覆去的讀,顛來倒去的想,最後也就覺得鬼舍的屍心老人與「人生屍心」這四個字粘的上邊兒。
也就是這四個字,鹽幫撒下大把的人手最後才找來了這裡。
至於那邊兒屍心老人又是如何猜到葉向高是得了朱麻衣的指點找上來的?這裡邊卻另有隱情,此處不做細談。
話說回來,這三句揭語之中,就算「人生屍心」這四個字是讓葉向高來找屍心老人,可話里話外卻沒說屍心老人就是治病救命之人。再聯繫朱麻衣以往的一些行事手段。。。
難道自己找錯了人?又或者是什麼環節相差了門路?
葉向高正自猶疑,那邊徐千山清了清嗓子,拱手道:「葉幫主,其實少幫主的病不用求這屍心老人,在下倒是略知一二。」
「哦?願聞其詳。」
「其實少幫主的病不是什麼病,而是命。少幫主乃是八字神煞中的亡神神煞逆轉凡間,凡人體魄難以承受,所以才有此劫。若想醫治雖然很難,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亡神神煞?」葉向高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說起這亡神神煞。。。」徐千山盡量簡單的將八字神煞的由來和剛才識海中惡念生的那一番說辭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能為少幫主除去這亡神神煞之厄,不過卻需面見少幫主親自為其施術,只是不知葉幫主是否信得過在下。」
「這。。。」葉向高又猶豫了。
信得過?
開玩笑,非親非故,又是初見,再加上眼前這少年看起來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那麼多名醫術士都束手無策,他便有辦法?
可若說信不過?
說的頭頭是道,而且看起來信心滿滿,不像是妄下虛言。再說如果不信他,難道真要讓屍心老人把兒子練成個活屍不成?
「葉幫主猶豫什麼!一個是多活幾年,生不如死,另一個是能治標治本,換你個活蹦亂跳的兒子,這種事情換個三歲的孩童也想的明白,你卻還要瞻前顧後?真若不成,我們人在鹽幫,把命給你便是!」
在場眾人,能對葉向高如此喝話的人不能說沒有,但胡為用絕對不在其列。可偏偏,這句話卻從他嘴裡喊出來,這感覺就很奇怪了。
而且話里話外的意思他是要和徐千山一同往鹽幫一行?
徐千山古怪的看著胡為用,也是一頭霧水,這裡邊兒好像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啊?
「徐公子!你我雖是萍水相逢,但卻一見如故。往後不管是龍潭亦或虎穴,在下自當與你同往。」
胡為用這是賭,也是趕鴨子上架。在場的就自己毫無自保之力,若是不言不語最後肯定是活不了。而能夠依靠的,也就「徐老實」這個老實的年輕人。
更何況。。。
山中龍鳳起徘徊?
「額。。。哦。。。」徐千山看看胡為用自然而然的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再看看他堅定的眼神,一時也不知該給個什麼反應,只能點頭回以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好!」葉向高咬咬牙也做了決斷:「既如此,那便有勞二位與葉某一行!」
幾人三言兩語便把事情定下了,那邊兒屍心老人看的也是發愣。。。這是逗我玩呢?
氣急而笑:「好好好,果然想要的東西還得老仙我自己伸手,既如此,那爾等便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