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夏至・暖霧・破陣子(20)
遇見一直把臉用力地貼在玻璃上,冬天的玻璃帶來刺骨的冰涼,她希望多看他們一眼再看他們一眼,因為這一次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甚至永遠都不會回來,又或許當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這個長滿香樟的城市,她,他們,早就已經散落天涯。在立夏他們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鐵軌盡頭的時候,她看到立夏突然朝著火車的方向追過來,可是終究追不上火車的速度,於是她奔跑的樣子就消失在了窗框邊緣。那一剎那立夏傷心欲絕的表情被瞬間放大迅速佔滿了眼前的所有視界,而表情卻是無聲,只有火車撞擊鐵軌的單調聲響,可是遇見的耳朵里早已迴繞著立夏那一瞬間的號啕大哭,像是交響樂里不斷加強的強音,逐漸加強。逐漸加強。遇見站起來朝廁所走,眼前依然是立夏那張傷心的哭喊的臉,走道上一個小孩在哭鬧著,因為他媽媽叫他把那個吃完的裝糖果的盒子丟掉,那個小男孩大行大行的眼淚往下流,弄花了一整張臉,他一邊哭一邊喊,媽媽你讓我把它留下來呀,它裡面曾經有很多的糖果,那些糖果都很漂亮的,真的,我不騙你啊!你不要丟掉它好不好,媽媽你讓我把它留下來呀……「你讓我把它留下來呀。」——你讓我把它留下來吧!——你讓我把它留下來。——讓我留下來……那一瞬間遇見突然捂住嘴巴然後往廁所里衝過去,因為她覺得胸腔里突然有很多的東西向上翻湧,從深不見光的身體深處沿著胃,沿著食道,沿著喉嚨,貼著扁桃體貼著口腔朝上翻騰。她用盡全力捂住嘴巴直到下巴發痛,擰開廁所的門衝進去,然後用力地把門「砰「一聲關上。那一刻世界重新回歸安靜。潮水翻騰后重回平靜,鏡面的湖安靜地沉睡,像是再也不會擁有波瀾。一扇門就隔開了一整段曾經燦爛曾經灼灼光華的青春。——那個小姑娘怎麼了?火車都會暈車啊?我看她很難受的樣子呢。——是啊,剛她衝進廁所去的時候我看到她一雙眼睛里都是淚水。——好象是獨自一個人呢。——離家出走吧?真可憐……靠在窗戶上慢慢地睡過去,間或地醒來,看到天色完全暗下去,然後再醒來,再睡去,又看到天色亮起來,再暗下去。心裡很空曠,像是學校空曠的籃球館,一隻籃球孤單地在地上彈起又落下,砸出空洞的聲音。閉上眼睛就想起青田。其實在走之前遇見去找過青田,因為畢竟要離開這裡,一些話即使再難開口都要講,生根的植物也會拔地而起,那些話就像是貼著皮膚生長的另一層皮膚,在說出去的一剎那就會拉扯得血肉模糊萬般疼痛。可是繞不開。走了再遠的路依然像鬼打牆,千迴百轉地回歸命運的岔口,天光泯滅,烏鴉沿著低空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