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1
《我在夜裡見過太陽》
作者:顧辭微
Chapter01
那個人又來了。
這幾天早晚有些涼,可那人還是特意穿著短袖,露出手臂內側的新紋身來。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隔著大堂和廚房的布簾,店員小梅招呼了好幾聲他都不理,不知道是故意不理人還是真的眼裡已經容不下別人。
小梅沒有辦法,只能掀開布簾進去叫老闆娘出來。
老闆娘正在清理桃子,柔軟的雙手輕輕把選好的水蜜桃放在草編的屜上,小心翼翼,彷彿是對待初生的嬰兒。
九月份的桃子已經熟透,存放期短,它們似乎知道大限將至,拼了命地成熟,因而這個季節的桃最甜美多汁,咬一口肉汁肆溢,一不小心便要沾染得一身。
「老闆娘……」
「知道了。」老闆娘背對著小梅說。
廚房的後門敞開著,早晨的陽光從後巷灑進來,室內溫暖寧靜。
老闆娘穿著婀娜的連衣裙,背薄薄的,小巧的腳蹬著一雙極細的高跟鞋。
小梅抱著托盤、靠著牆,專註地看老闆娘的背影,刻意地學著老闆娘的姿勢和小動作。
光線照亮老闆娘柔和的側臉,雕刻出一種高貴的寂寞來。
小梅忍不住輕聲嘆息,想著自己以後也能變成老闆娘這樣的女人就好了……
小梅接過老闆娘遞過來的草屜,跟著她一起走出廚房。
老闆娘一出現在大堂,外面那人就立刻坐直了身板,眼睛放著光,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一副躁動不安的樣子。
他刻意伸出手摸了一下他昨天剛刻的紋身:Caikui,I』llalwaysloveyou.
本是想來獻個寶,可是老闆娘今天連一句話都曾不與他說,比以往還冷淡,目光瞟過那一行字,笑容依舊恰到好處的禮貌,既不嘲諷也不讚許。
她與他的桌子擦過,徑直出了門,只留下一股抓不住的淡淡香水味。
見那人一臉的失落,小梅這才趾高氣昂地走過去。
「老闆娘說了,不點單也是要收茶位費的。」
……
快入秋了,這幾天天氣涼爽,不過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街上的女孩子都打著太陽傘,只有葉采葵直接把自己暴露在烈日下。
她剛從醫院拿了今年的體檢報告,心情大好。
不求萬事如意,只求健健康康。
前年生了那場大病之後,葉采葵這兩年活得比老年人還養生,便想著趁著這天氣好走回餐廳散散步,算是鍛煉身體。
她特意挑了不靠近大馬路的路走,可走了一段卻忽然聞到空氣里一陣沉重的煙塵味。
旁邊是一個建築工地,葉采葵捂著鼻子正想趕緊離開,卻敏銳地觀察到這裡的不對勁來。
中午正是工人們吃飯和午休的時間,工地里的諸項工作都暫停,只能看到還未封頂的大樓里工程電梯還在上下。
不對。
葉采葵抬起頭用手擋住陽光往上看。
在建的那棟樓有一架電梯正在向上行,可是快到屋頂了,還不見電梯速度降低,發動機依舊在不停地運轉。
葉采葵從前在集團也涉足過地產行業,她常常要去建築工地現場,所以了解這種臨時電梯的運作方式。
這種電梯都是需要手動操作的,只有三個按鈕:上、下、停。有人上下的時候,都需要有專人在旁觀察,見到電梯到了就按停,否則電梯不會停止運轉。
然而這個電梯都到了頂層,發動機卻還在轉。
不好。
葉采葵立刻拿出手機往裡跑,一邊打報警電話一邊沖著幾個坐在板房前吃飯的工人大聲喊道:「電梯沒停!快去!」
工人順著葉采葵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看便也立刻明白大事不妙,扔了手上的盒飯就往那邊跑,卻還是太遲……
發動機將電梯整個甩出未完工的大樓。
屋頂被掀翻,電梯翻出半空時就已經有幾個人被甩出來……
巨大的墜落聲里塵煙漫天,等到塵埃落定,電梯里浸出的血水已經染紅了整個地面。
……
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不知道哪裡忽然冒出來這麼多看熱鬧的人。
附近的商鋪、餐廳還不斷有人跑出來看熱鬧。人群伸著脖子,舉著手機、踮著腳拍照,全部堵在工地門口,讓人進出不得。
此時距離事故發生不過五分鐘的時間而已,葉采葵看一眼手錶,覺得再逗留下去會很麻煩。
果不其然,不遠處傳來一陣整齊的步伐聲,緊接著人群就被強行分開,一隊武裝特警荷槍實彈拿著盾牌劈開人群進來。
葉采葵想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卻猛地被盾牌一推。
她往後退,高跟鞋踩在地上的石子上腳一崴。
差一點就摔倒的時候,一直大手從一側伸出,抓住葉采葵的胳膊穩穩扶住了她。
「怎麼能對群眾這麼粗暴?」一個低沉渾厚的男人聲音說。
大概扶住葉采葵的人是個士官,面前的特警見到他立刻站直,並且跟葉采葵道歉。
「我沒事,沒關係。」葉采葵忙說。
特警隊繼續執行任務,圍出警戒線,迅速控制住現場。
葉采葵這才轉過頭,跟身旁的這位士官道謝。
正好士官也看向葉采葵,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愣。
看警銜這位年輕的士官應該是位中隊長,他身上散發著一股凜然正氣,似乎牛鬼蛇神都難以近身。
他一隻手抱著槍,另一隻手還抓著葉采葵的胳膊。雖然戴著頭盔,卻還是能看出俊朗的五官。
這個士官好年輕啊,葉采葵不禁感嘆。
年輕士官抓著葉采葵的手忽然用力,葉采葵蹙眉,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動。
「警官,我沒事,你可以放開我了。」葉采葵說。
年輕士官這才反應過來,立刻鬆了手,猛地立正,站得筆直,直勾勾地看著葉采葵,那幅嚴肅認真的樣子直接把葉采葵給逗樂了。
當老闆娘自然難免被男客打量,葉采葵早就習慣那些毫不遮掩的眼神,這位年輕士官的眼神雖然直白卻不似別人那樣不懷好意,所以她並不討厭。
「謝了。」
葉采葵對他道謝,然後順著警戒線穿過人群迅速離去。
「隊長?」
不近女色的隊長第一次會看一個女人看呆,一旁的副隊長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許奕陽立刻回神,立刻記起自己的職責,表情又嚴肅起來,組織著控場的工作。
可他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離去的背影,心跳如雷。
是她嗎?
……
一晚上都不斷地聽到餐廳里有人議論今天工地里的那場事故,一個個說得眉飛色舞,彷彿身臨其境。
「老闆娘,你知道今天出了個大事兒嗎?建築工地的電梯掉下來,死了三十個人!」
……
「說是電梯壞了吧,從18樓直接掉下來!特警都過去了,直接控制現場,聽說央視的記者都從北京開車過來採訪了。」
……
「唉,明天天盛的股價會不會跌啊。」
「天盛?」葉采葵終於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對,就是前段時間在微博上很火的那個!他們的太子爺不是跟通元電器獨女訂婚了嗎?訂婚宴就擺了300桌,還上了熱搜的那個?」
葉采葵垂了垂眼,神色又平靜下來。
「哦,是看到過。」
客人又開始說回電梯的事情。
葉采葵第四遍聽著吧台卡座客人的道聽途說,臉上是禮貌的微笑,時不時看一眼說話人的眼睛,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其實客人們也並不是要跟她交談,只不過需要有人聽他們說話而已。
在這個大都市裡,每個人都在喋喋不休,賣力地表達以示存在感,所以傾聽者總是最受歡迎。
夜晚越來越深,最後一個客人也走了。
小梅明天要早起開店,所以只剩葉采葵一個人在店裡盤點,身後的電視機里放著夜間新聞,剛好說到今天的那場工地事故。
葉采葵抬頭看向電視機。
主播沉重地播報工地的電梯事故,然而播完這條她又緊接著熱情地說起新修的市民之家來。
這世上徘徊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生活像是由無數個毫無關係的碎片拼湊起來的,誰又真的關心誰?
葉采葵心情莫名的失落,她關掉電視,收起賬本,拎到垃圾袋走出去餐廳。
扔完垃圾,她抬頭看。
周圍的餐廳差不多都打烊了,只有葉采葵的餐廳還亮著燈。
餐廳的屋頂上有一塊復古的大招牌。
招牌上是霓虹燈做的紅紅的小太陽。
紅紅的小太陽上是漆黑的天空。
漆黑的天空上有一輪銀色的下弦月。
葉采葵收回目光,準備關店回家,可走到門口卻聽到背後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她回過頭,見到一輛黑色的悍馬卡車停在了店門口。
這輛車跟平素看的悍馬還不大一樣,樣式更粗狂野蠻,輪胎更大更高,後面還有一個敞篷的後備箱。
好酷的車啊。
一個年輕英俊男人從車子上走下來,身姿挺拔,神情有一種過分的嚴肅,氣質與身後的皮卡很合。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竟然能駕馭住這輛狂放的車子。
「你好。」
他的聲音像是低音炮。
真好聽呀,葉采葵想。
「打烊了嗎?」
年輕神秘的男人又問。
葉采葵笑起來,偷偷把那「已打烊」的牌子取下藏到身後。
「還在營業中,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