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愛情 11(3)
我再阿Q,也不至於真認為自己是光頭美女,那種自戀而產生的自信漸漸淡漠下去。所以我拒絕家裡人再探視我,包括梁雨。我把頭蒙在被子里,只能聽見梁雨烏吐吐的聲音。他勸我別這樣,人是不能拒絕朋友和家人的關心的,要是沒想通,他先走,過後再來。說著梁雨走出病房。十一點多,走廊里熱鬧起來,到午飯的時間了。一股飯味從門縫鑽進來,直撲我的鼻孔,接著進入我的胸腔,突然勾起我久違的食慾,我按鈴,不一會兒王麗進來了,問我要什麼。我說要吃飯,她高興道,太好了,小萁,你想吃什麼,我去跟護工說。我想了想道,米飯,肉片炒西葫蘆。梁雨第二次進病房的時候,我正端著飯盒吃飯,這讓他吃了一驚。他快步走到我的床前,興奮地看著我,問我感覺怎麼樣。我把最後一口飯送進嘴裡,然後對他說,你不是都看見了,還問什麼。他接過我的空飯盒去水池那兒刷洗,洗潔精用的過多,白色的泡沫溢出水面,梁雨忙著關水龍頭。我問他吃飯了沒有,他搖頭,說不餓。刷完了飯盒,梁雨扎煞著兩隻濕手站在床旁邊看著我。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問他有什麼感受。他笑了一下,把兩隻濕手在身上抹了抹,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他讓我專心治病,除了生命,其他的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我一轉頭,發現窗外飄起了雪花。我問梁雨今天幾號了。一月二十八,過不了幾天就到春節了。我有點發獃,又是一個春節,我還能過幾個春節?也許這就是我最後一個春節。以前我最膩煩的就是過春節了,那時候身體健康,所以覺得春節是過不完的,也就不珍惜;而現在生命幾乎到了盡頭,知道來日無多,所以對春節就別有一番感受。下午張同來看我,我問他我能不能回家過春節。張同說當然,再有兩天第一療程就結束了。然後問我感覺怎麼樣。我說還可以,午飯都吃了,到現在也沒吐。張同說我是他見到的最棒的病人。在和張同說話的時候,我沒有掉光了頭髮而覺得羞愧的感覺,我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我又一次覺得病人與大夫的關係,非一般人可比,不像情人,有一些東西需要遮掩。然而晚飯就沒午飯樂觀了,不但什麼都沒吃,還把中午吃的幾乎都吐出來了。梁雨穿了衣服剛要走,見我又沒完沒了地吐起來,就又把衣服脫了陪著我。我吐完以後,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替梁雨設身處地地想,想的結果,從心裡覺得以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不應該牽扯一個前途無量的男人,這無異於一場謀殺。想到這兒,我睜開眼睛平靜地對梁雨說,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梁雨不解地看著我,一時猜不透我話里真正的含義。看著梁雨那滿臉的真誠,我的心又軟了,換了一種語氣,說,你不是明天一早就出差嗎,早點回去吧。「可我已經告訴你,我取消這次出差了,你忘了?」梁雨疑慮地望著我,他可能認為我已經喪失了記憶力。我說你不必為我特意做什麼,那樣我心裡會很難過,甚至很討厭你,你是了解我的。「那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我願意那樣做,那是我的自由。」梁雨晚上十點的時候,護士第二次催梁雨走,梁雨說明天上午要去看樣片,可能要到下午來了。我站起來送他,身體晃了一下,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彷彿要飛起來。我堅持送梁雨,在一種近乎失重的狀態下走出病房,到了走廊里,又走到電梯間,和梁雨一起等電梯。六部電梯上上下下的,竟沒有一部停在我們這個樓層。終於,僅東頭的那部電梯停下來了,卻見張同走出來,梁雨愣了一下,只朝張同點下頭就走進電梯。此刻,空曠的電梯間里除我和張同外沒別的人。我問張同這麼晚怎麼還不回家。張同說下午有一個宮外孕手術的病人情況不太好,來看看。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驚訝地看著我,問我晚飯吃了沒有,並說沒想到我恢復得這麼快。張同往病房的方向走,見我站著不動,問我為什麼不回病房,時間可不早了。我說想去綠色陽台看看,好久不去了。沒想到綠色陽台竟然上了鎖,裡面倒是有幾盞發著綠光的燈獨孤地亮著,但這種綠讓人感覺不到生機盎然,相反有一種鬼氣在裡面徘徊。我站在綠色陽台的門口隔著玻璃朝里看了一會兒,一陣難以控制的暈眩讓我站立不穩,我索性坐在地上,閉上眼睛。有人輕輕推我,並叫我的名字。睜開眼睛,見是張同。他背對著燈光,臉色很暗,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只從他的聲音里感覺到他對我的關切,以及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張同將手伸給我,我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就彷彿攥住了我的生命和愛情。想到愛情兩個字,一股酸澀油然而起,我所面臨的是滅頂之災,承載幸福和痛苦的我的身體要灰飛煙滅,一切的一切也就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對於生命的失望讓我鬆開張同的手。張同突然轉過身子,蹲下來,一隻手扶著我的腰部,一隻手攙我的胳膊,試圖讓我站起來。我知道張同在醫院裡僅僅是個大夫而已,那件白大褂兒包裹著的只是醫生的責任。可我是個普通人,是個身患絕症、過了今兒沒明兒、生命進入倒計時,而對於美好生活依舊心存幻想的女人。所以我根本不管張同的動作多麼的矜持,靈魂多麼的聖潔,依仗著暈眩,我倒在張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