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無妨,咱們沒能眼見為憑,到底把小子誘進去了,凌氏一族不是說咱們幻宗是奇淫巧技嗎?哼哼,咱的這一個幻陣就走心黑手狠、自淫淫人的路子,即便小子持心夠正,內力深厚,最終沒淫到他,肯定也看了什麼不該看的。」
「看了就得挖眼!」
「挖他眼睛作甚?你不讓他負責啊?」
「啊!那叫他過來負責!」
惠羽賢被這越說越響的交談聲喚醒,雙睫輕揚,眨了眨,再眨了眨,定睛。眼神一定的同時,她突然連氣都不敢喘,心房猛地一震。
這是……什麼情形?
她微張著嘴仰望出現在上方的三張面龐。
寬寬的額,極削瘦的面頰,顴骨格外突岀,白到發亮的鬚髮和長眉,眼晴細長,猶如兩道飛挑的縫兒,只見精光爍燦卻辨不岀目珠與眼白……是三張生得一模一樣的臉,鬚髮雖白,臉膚卻白裡透紅,他們正盤坐著圍觀她,用那細小閃亮的眼,直勾勾、毫無遮掩地看她。
不出聲,好怪。
她眸光溜了三張面龐一圈,舌根才動,其中一人卻搶在她前頭說——
「那小子淫了你是不?」
三道老老的陌生聲嗓中,最尖細的那一道。
惠羽賢先是一怔,聽明白他所問的,根本來不及臉紅,腦袋瓜已左右直搖。
「你儘管說出來別怕,有咱們替你作主,你說,你快說啊!」
是低沉且洪亮的那道聲音。
惠羽賢細吐出一口氣,吐得小心翼翼,還是搖頭,只是搖得小力了些,漸漸能意識到身所何在,以及圍在身邊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倏地一個鯉魚打挺,不見腿如何抬高,單憑腰力已躍起身。
她是躺在一大片通鋪般的廣榻上,因所卧之處靠牆,餘下的三面均被盤坐的老人家包圍,她只得正經跪坐在原處,朝凌氏的三位老祖宗抱拳施禮。
「晚輩惠羽賢拜見三位老前輩。」
凌氏的幻宗老祖竟是一胞三胎的兄弟!她尚有些迷亂,但到底是混過武林盟,江湖禮數自然而然擺將出來,已朝三個不同方向分別作揖深拜。
「『慧』與『賢』?是聰慧又賢慧啊?賢慧,慧賢,這名兒好。」說話的老者聲音低幽幽、慢騰騰,彷佛大山崩於前亦不改其色。
惠羽賢凝神回想,應該是那位阿大高祖,是三位老祖宗里的老大。
而噪音最細最薄的那位行二,偏低偏沉的那位排行最末。
「老前輩,晚輩的姓名並排——」
「前輩就前輩,何必多加個『老』字?要不,喊一聲高祖爺爺也是可以。」
惠羽賢被截斷話,一怔后很快道:「是,前輩,我——」
「你不想喊咱們三人一聲高祖爺爺嗎?」其中一位又來搶她話頭。
她浮現迷之色,張著西片唇正欲答話,另一位接連再回——
「為何不想喊?你直管喊,咱們反正當你家老祖宗當定了,凌淵然那小子對你干下的事,咱們會押著他負責,你甭替他掩飾。」
「他闖進陣里欲對你行不軌之事,你百般抵抗仍然不敵,他既然做了就得擔起,你既然不敵就乖乖認了,咱們兩家成一家,壞事變好事,當不大樂?」
……這都在說些什麼?惠羽賢這下子真懵了。
「那朵幻影花就當作見面禮,你來拜見高祖爺爺們,咱們賞你了。」
「那朵花是孫兒與賢弟花了心血得來的,可不是高祖爺爺們賞的。」
惠羽賢見到來人,眸心稍定,又見他手持葯碗、隔著一小段距離對她徐眨雙目,似要她安下心來,諸事有他。
如此一瞧,神智當真穩下,她悄悄吁出一口氣后亦對他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無礙。
見兩隻小的旁若無人、眉來眼去的樣子,三隻老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即便嘴上不笑,心裡可也挺樂,自以為是把一樁「壞事」變「好事」了。
「是賞的、得來的皆無所謂,懶得同你這小子多說,咱只問你,你可是對不住女娃娃了?」
面對阿大高祖給給的單刀直入,凌淵然先將手中的葯輕穩擱下,揚眉坦然迎視老人家,頭一點。「是對不住。」
「既知對不住,是否該負責?」
「是。」
「你可願負責?」
「願意。」
「好。」老人家心滿意足了。
老祖宗們撤走,偌大的石室中留下閣主大人與她。
惠羽賢緊緊望著重新持碗朝她走來的人,突然生出一股很想找個角落縮坐、抱頭把所有事匣清了再出來面對的念頭。
碗遞到她面前,凌淵然徐聲道,「是藥茶,能生津解渴亦能安神定魂,此花權生長在蒼海連峰,量甚少,我是高祖爺爺起居室的柜子里翻到的。」最後一句帶了點戲論,刻意要緩和兩人之間微綳的氛圍似的。
「賢弟,為兄手瘦了。」
一聽他這麼說,定住不動的惠羽賢倏地回過神,忙接過大碗往嘴邊湊。
原先並不覺得渴,開始一口口往喉里飲落後,才發現當真渴極。
一大碗黑嚕嚕的藥茶沒幾下便飲盡,她沒嘗岀什麼味道,但口鼻與胸腹之中頓覺清涼,連腦袋瓜也跟著變輕許多。
將空碗收回招罟一旁時,凌淵然甚是滿意般微勾嘴角。「很乖。」竟還伸手拍拍她的頭。
惠羽賢想到該避開時,他已然拍完,手都收回了。
她有些鬱悶,也有些不知所措,張口欲言,可此時神識清醒,對於「兄長」這個稱謂實在沒法再厚著臉皮喚出,躊躇了會兒才啟嗓。
「乘清公子,我……呃……」
自掀開眼睫,她幾是沒能說全一句話,幻宗的老祖們輪番截斷她的話頭,此刻連他也來干相同之事,差只差在他是用眼神威嚇。
當深淵般的峻目淡淡掃來,她心中打了個突,只得抿抿唇再試。
「凌閣主,我其實……唔……」又被瞪了。
「賢弟氣我、恨我,已到連『兄長』二字都不願相稱嗎?」
「我沒有的!」她記得他們是有爭執,在某個僅見微光的幻境。
當初重逢,她一眼已認出他,卻遲遲不說。
而他不知何時已弄清她的底細,仍裝作尋常,不發一語。
兩人之間總歸不能更什麼「愚兄賢弟」了,但有些話還是得講明白。
「我那時說過,等這兒的事大功告成,有話想告訴你……我想說的其實沒別的,就是自己的事和過往的事,而這些,原來你都曉了。」她盡量讓語氣持平,儘可能控制住內心的起伏。「……我沒有氣恨誰的。」
凌淵然道:「相隔十多年再見,雖不能立即認岀,但你亦知不可能瞞我太久,光憑你南離一派的獨門武藝,再加上破綻百出的女扮男裝,要推敲你的來歷簡直易如反掌。」
「沒要女扮男裝啊……」惠羽賢悶聲吐了句。她終於可以斷定,閣主大人一開始就知她是女兒身,卻把她耍得團團轉。
儘管破綻百出,儘管她完全沒要女扮男裝的意思,一身勁裝墨染的她卻比江湖中無數年輕俠客還要俊挺颯爽、英氣勃發,才會惹得小姑娘家對她青眼垂垂,躲起來偷覷她也能覷得臉紅如燒。
她忽然聽到他哼了一聲,一手便被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