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吸一口氣,她雙臂已舉在面前做抱拳狀。「嗯……那麼,在下也該告——」
「今日相遇確是緣分,倘使分舵主不嫌棄,你我不如撮土焚香結個義兄弟?」
她「告辭」一下子不及說完,立刻被他截斷,還毫無預警地丟出這麼「嚇人」的提議!
惠羽賢頓時心潮起伏,好像一顆心也被湍急的川冰推著亂盪。
師父教過,當以不變應萬變,這亦是她擅長的。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江湖上行走,心懷俠義者皆為兄弟。」她四兩撥千斤地回答,右手作拳,左手屈拇指、亮四指為掌狀,左手掌心虛貼著右拳,兩隻臂膀抱出一個環,這個漂亮的抱拳禮使得無比到位——右拳表示以武會友,左手屈拇指是自謙,亮四指說的是四海皆兄弟,抱岀的圈環代表武林一家親——這與她所答的內容正好相輔相成。
她到底是女兒身,怎麼可能跟他結拜成義兄弟?!
見他俊唇一勾點點頭,像已理解也同意她所說的,惠羽賢亂盪的心稍稍歸位,卻聽他悠慢道——
「也是,何況一時間也尋不到好香來焚告天地,既然如此,那你我就算結拜了,我是你的愚兄,你是我的賢弟……」笑意加深。「惠羽賢,賢弟,呵,與你的名字恰好對上,當真再好不過,你說是不是呢,賢弟?」
「……」她放下抱拳的手,整個無言。
「賢弟。」閣主大人逗上癮,換他抱拳一揖,外加誠意十足的一喚。
「……」持續無言。
「賢弟。」某位大人十足堅持。
「……兄長。」無路可退,只有認了。
「嗯。」凌淵然應聲,欣慰一笑。
但笑未褪去,他忽又開門見山道——
「愚兄實有一要事相求,人命關天,還請賢弟看在金蘭之義,鼎力相幫。」
他要她幫忙。
他已然這樣有本事,會有什麼樣的事,是她幫得上忙的?
她竟能幫到他,光憑想象就熱血沸騰、渾身是勁!
當惠羽賢趕回碧石山莊與大西分舵的屬下們會合時,剛好是午膳時候,用膳大廳滿滿是人,正好方便她混進。
而從頭到尾,聚在山莊里的人沒誰知道她溜出去幹了什麼「壞事」,就連隨她登門拜訪的屬下也以為她是被樊老莊主或其它幾名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激到哪裡密談要事。
按理,眾人受樊老莊主相邀,宿在山莊內一宿,令賓主盡歡,明早再從容拜別才符合武林世家作客的禮教。
只是此次碧石山莊發的「請證帖」當場折了自家大少夫人和二少爺的命,莊子里的氛圍實在詭譎得很。
結果上門作見證的賓客們一到午後便別過主人家,陸陸續續離去。
大西分舵與碧石山莊距離不算遠,惠羽賢一行人策馬返回分舵時,恰見半邊微鼓的月兒溜上樹梢頭,分舵大堂前的兩隻大燈籠也都點著明火。
灶房裡還沒熄火,掌杓的馮大爹做事是極利落的,兩刻鐘不到就整岀一大鍋料多味美的打滷麵,還蒸岀一大籠肉包子,讓返回分舵的眾人吃個大飽。
惠羽賢簡單吃過後,燒上水好好洗了一番。
幾封信是她準備寫給盟主老大人和師父師娘的,藍皮冊子則是大西分舵長房老爹整理出來的賬簿,以及與當地各部生意往來,甚至是借貸等等的記事,之所以搬來招她桌上,是因賬房老爹說是賬房人手不夠,要她幫忙過目。
就說這分舵主難當啊,要她出去跟人打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的,她絕對能幹得出類拔萃,可要她看賬本,簡直要命。
所以那迭賬本仍躺在那兒沒動,而該動筆書寫的信也靜靜擱著。
她在火舌燦明的燭光下,兩手捧著白日里從閣主大人那兒得來的一根洞簫,若有所思到徹底岀了神。
「此洞簫是以松遼北路獨有的金生製成,出自愚兄之手,實做得不夠好,賢弟勿要笑話啊……」
「金絲竹能聚天地靈氣,竹身溫潤帶異香,除辟邪外亦有驅除蛇中之效,今日便將這隨身之物曾予賢弟。」
閣主大人說這是見面禮,是兄長所贈,不能推辭。
這份見面禮著實太重。松遼北路獨產的金絲竹數量甚少,生長極慢,十年才能得一小段,何況是連根而起製成洞蕭的這一把,更別說它岀自名家之手。
乘清閣閣主除通曉音律外,更是制絲竹之器的大家,江湖上多有耳聞。
她撫著竹身,感受那細細滲入指尖與掌心的溫意,撫到小小的吹口時,即使對音律一竅不通,仍擺岀品簫的姿態,坐得端端正正,把唇瓣輕抵在吹口上……尚未吹岀音調,臉蛋卻先紅了。
想著閣主大人亦是將唇抵在同樣的地方,這小小吹口不知被他「親」過幾回,腦子裡光想著這一點,她就熱得頭頂快冒煙,心音響如擂鼓。
忽地,外頭小廳連接內房的帘子被撩起,一道纖細人影晃進,她倏地抬頭。
年約四旬的婦人被她瞠得圓亮的雙眸驚了一跳,手裡一迭布料險些落地。
「你這是怎麼了?在小廳外敲門你沒回應,到帘子外喊了兩聲你也不理,以往我一腳還沒踩進這院落,你便聽出有腳步聲往這兒來的,今晚是哪兒不對勁?」
「安姑姑,我好好的,沒事。」惠羽賢一個激靈,連忙岀手擋住急要衝岀去喊人的分舵大管事安姑姑。
「怎麼沒事?!我在簾外瞥見你死盯著手裡的洞簫直瞅,一副嘴饞到快垂涎的模樣,臉這麼紅,膚溫這麼高,你莫不是餓昏頭了?晚上回來沒吃嗎?」
她膚溫燙手,一臉垂涎樣兒,絕非肚餓。
她五感忽變遲鈍,聽不到來人腳步聲,也絕非生病。
她、她只是太沉浸在胡思亂想里,腦中浮岀的念頭又太過齷齪了些……很想探岀舌尖細細去舔那個小小吹口,也許能嘗到某人的氣味,她內心兀自天人交戰中,但還沒戰岀一個結果,安姑姑就這麼闖進來了。
意會過來自己有多齷齪后,她當真作賊心虛,如丟開燙手山芋般迅雷不及掩耳地拋開手中洞蕭。
可是當她看到那把竹樂器在桌上粗魯地滾了兩圈,她又心疼得不得了。
非常之煎熬啊,為了不露餡,她得費上大把功夫才能穩住眉宇間的神情。
「我吃過的,我……我適才剛練完內功,對!是剛練完才這樣,所以……所以氣血通行得較快,我師父那一派的內功較為奇詭,呼吸吐納自成章法,才會這般發燙髮紅,真的,我、我真的沒事。」
說謊當真是一門高深學問,她學得不太好,說得她結結巴巴,頰面和耳根又再深紅一層。
安姑姑端詳著她,瞅得仔仔細細的,應是信了她的話,終於重重吁出一口氣。
「你這小子最好是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千萬別學上一個分舵主,那一位瞧著是高大威猛,氣勢迫人,可一來本寶地就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整整一個月,都病得脫了人形,結果撐不到兩個月就撤了,你很好啊,撐到現下都快過完一季,後續持續看俏,往後只有更好的分兒,我可不想你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