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廢墟上的碰撞(5)
母親手中舉起了一盞馬燈,照亮了兩個國民軍人身上的鮮血,她差一點暈倒過去,是劉佩離的兩個妹妹扶住了母親的身體,母親才沒有倒下去。吳玉蘭找了另一把鎖很快把大門重鎖上,劉佩離和劉佩東已經把兩個受傷的國民軍人轉移到了后宅院里,他們知道這一事實給母親大人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驚嚇,這顯然已經違背了母親的願望,然而,奇怪的是,母親在後來的日子裡並沒有反對這一事實,兩個國民軍人已經躺進了劉佩水過去住的卧房中。在他小小的房間里還堆積著一些晾乾了的草藥,在沉悶的陽溫墩充滿了從風中吹拂而來的淡淡的血腥味,然而,在劉佩水的小屋中卻蕩漾著一種乾枯了的草藥味,它不是一種味道,而是幾十種草藥交織在這個充滿陰影時刻的味道,劉佩離深深地吮吸了這味道,他又想起了那段古怪的日子,自己為了不與吳玉蘭同房同床,找了一個理由跟劉佩水去挖草藥,在那段日子裡,似乎生活就是為了逃避一個女人和他的婚姻生活,那是一段在陰暗和明亮地帶的森林伸出脖頸呼吸的生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擺脫他的婚姻,而他之所以想擺脫他的婚姻,是因為愛情,一個女人,一個英國女人,使他一生中突然產生了拒絕別人**的關係。此刻,他又回到了現實之中,陽溫墩變了,世界變了,兩個國民軍人終於被安置在房間里,從這個時刻開始,劉佩離和劉佩東似乎意識到了他們不僅僅是救人,他們也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抵抗什麼,當然只能是抵抗日本人。在兩個昏迷受傷的國民軍人的身體上分佈了三四個彈孔,還好,彈孔並沒有擊中心臟,否則他們的心跳早就已經結束了。就這樣,劉家宅院的大門不可能被一把銅鎖深深地、牢不可破地鎖上了,他們的母親大約是感覺到了這個真理,所以她不再坐在門前做門神了,相反,她開始研究這個世界,她已經活到68歲了,但這個世界還在變,而且變得有血腥味了,起初她守住這個家,她決心做門神,自從她在黑夜之中看見兩個兒子敲開門鎖,把兩個國民軍帶進屋來的時刻,她就觸摸到了傷痕,這已經不是她所看見的兩個國民軍人身體上的傷痕,而是騰越和陽溫墩的傷痕,她從嫁到陽溫墩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生活在這兩個世界之中,如今她進入了68歲,她看見了傷痕,騰越和陽溫墩都在流血,她早就已經嗅到了血腥味,所以她知道她命運中最危機四伏的時刻已經降臨了。在過去的日子裡,她在世上思念和牽挂的就是幾個出門的兒子,兩個兒子在緬北,一個兒子去日本習醫,兩個兒子源源不斷地給老家匯來銀票,劉家已經成為陽溫墩最為富有的家族,她的手腕上、耳朵上、脖頸上佩戴的都是世界上最為罕見的玉器,不僅僅如此,兒子們為陽溫墩修建了一座玉石橋,兒子雖然沒有親自出馬修橋,卻匯來了銀票,也讓馬幫載來了緬北的玉石--從而改變了陽溫墩那座即將坍塌的橋身,從此,陽溫墩的婦女、老人、孩子在閑遐的時光中最喜歡置身在那座玉石橋上,等待著出門經商的商人歸來;兒子還為婦女們修了洗衣亭,總之,兒子就是兒子,就是讓她在世上最為牽挂的人,然而,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刻,兒子們卻都回來了。從風中呼嘯而來的槍聲依然不斷地使她的身體顫慄,生活了68年,她是頭一次聽見槍聲,劉佩離進屋后告訴她說:「母親,母親,這是兩個國民軍人……」她早就聽說了國民軍,她在傳說中早就聽說了國民軍是來打日本人的。所以她沒有阻止兒子們,而是為兒子們隱藏國民軍士兵提供力量,她開始點燃了火爐為國民軍士兵煨葯,她知道堆積在兒子劉佩水房間里的一些草藥的藥效,她知道那些名為小薊、馬鞭草、米邊蓮、紅旱蓮、雞矢藤……的藥性可以治癒兩個國民軍人身體的傷疤。於是,她召集著劉家宅子的幾個女人、媳婦吳玉蘭、兩個女兒為國民軍服務。在劉家宅院中突然散發著濃烈的煨制草藥的味道,它在陽溫墩的天空中瀰漫著,似乎可以給陽溫墩帶來一些新的傳說。劉佩離和劉佩東再次出現了,因為劉家宅院的大門已經沒有上鎖,自從劉佩東敲開銅鎖之後,母親就彷彿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當然當她在黑夜之中看見兩個血淋淋的軍人時,差點眩暈過去,在那一刻,劉佩離感覺到了一種矛盾,然而,這種危機和矛盾已經在他們命運之中展開了,他的手和劉佩東的手上觸到的都是從兩個國民軍人身體上流出來的鮮血,濃烈的腥味已經布滿了他們的宅院,母親很快就開始面對現實了,她正處在暮年的時期,然而,她似乎已經準備好了對付這種危機的武器,在幾分鐘里她就成了傑出的率領者,她率領著幾個女人點燃了火爐。在那天下半夜裡,劉家宅院的院子里突然生起了兩隻火爐,微風很快就把兩隻火爐吹得像紅燭般明亮,在陽溫墩,有人開始傳說著劉家宅院的火爐,它在那個夜裡不合時宜地燃燒著,而且很快就嗅到了空氣中一股股中藥的味道。不過這個傳說給充滿血腥之味的陽溫墩帶來了一種新鮮的氣息。劉佩離和劉佩東並沒有忘記他們的目的,當安置好了兩個國民軍以後,他們又出門了,他們不需要再攀援牆壁了,因為門已不再上鎖。那時候天已經發白,黎明即將來臨,兄弟倆進入騰越城時,看不見一個人影,到處是燃燒中的炊煙,還有屍體,當他們看見屍體像麻袋一樣堆積起來時,出現了的屍體中有日本人和國民軍士兵的屍體。就在他們想繞開屍體往前走時,一個女人奇迹般地出現在一堵坍塌了的牆角,她就是英國女人諾曼莎。她的降臨變得不真實,劉佩離和劉佩東都感覺到似乎是在夢幻中,然而它不是夢幻。諾曼莎是隨同一支絲綢之路上的馬幫進入騰越的,她在曼德勒城中聽人說格林醫生已經被日本人秘密地監禁,因為他們的隨軍日醫被中國遠征軍打死了,所以他們在曼德勒城監禁了格林醫生,為他們的帝國服務。有人看見日本軍隊出入於曼德勒城時,格林醫生也被秘密地裹挾在一支部隊之中。從那一時刻,諾曼莎就焦灼地尋找著前去尋找格林醫生的道路。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