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廢墟上的碰撞(7)
劉佩離面對著諾曼莎,他如梗在喉,愛情當然重新來到了騰越的廢墟之地上,他們竟然又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見面,在他過去給諾曼莎的講述之中,騰越古城中有熱海溫泉,有大疊水,有陽溫墩,有永遠像春天般的氣候,而此刻,春天般的氣候消失了。在他與諾曼莎耳鬢廝磨的日子裡,他的最大願望就是有一天攜帶著諾曼莎到中國騰越去看看,他告訴過諾曼莎,騰越是世界上最好的古城,如果你有一天旅行到騰越,那麼到了騰越就意味著進入了中國,而他要帶上她去一座溫泉,它不在熱海,它在高黎貢山上一座隱秘的山間,那兒的溫泉上午的水質是白色的,而到了中午就會變成紫色,進入下午後溫泉又會變成藍色……他描述完那番場景之後,他看見她那雙深邃的藍眼睛變得縹緲起來,那是她對夢境的一種期待。騰越就這樣徹底淪陷了,這個令人悲哀的事實讓他們又從愛情中回到嚴酷的現實之中來。諾曼莎告訴劉佩離她是來尋找格林醫生的,有人告訴她說格林醫生從日本人進入曼德勒城時就已經被日本人軟禁了,日本人從那個夜晚開始就徹底軟禁著格林醫生,讓格林醫生為他們服務,有人還看見格林醫生已經隨同日本人撤離了曼德勒進入了中國騰越。諾曼莎說她必須尋找到格林醫生,劉佩離也告訴她說他必須尋找到李蜜蜜。在淪陷的城中尋找兩個人都是異常困難的。兩個人在廢墟之中看不見騰越城中的市民,在騰越淪陷之中,市民們已經跑到山上去了,留下來的是日本人。沿著日本人的刺刀痕迹,尋找到的只有血痕,以及在這些血痕掩埋之下的屍體,那是來不及奔逃出去的市民最後的掙扎形態。在這樣的情況下到日本人的住處去尋找兩個人變得徒勞,為了保存生命,探索到好的計謀前去營救他們重要的人,劉佩離想了又想,還是把英國女人諾曼莎帶回到了陽溫墩,因為在這樣的時刻似乎只有陽溫墩是他們的落腳之地,因為陽溫墩在騰越城郊外,它如今還沒有變成廢墟,日本人還來不及把陽溫墩變為廢墟。劉佩離牽著英國女人諾曼莎的手,穿越在騰越城通往陽溫墩的廢墟上時也正是他們所尋找的李蜜蜜備受煎熬的時刻。三郎的身體在他們的帝國鐵蹄徹底踐踏中國的騰越城之後,便困獸似的覆蓋在李蜜蜜身上。起初,這種覆蓋還帶著溫情主義的色彩,愛情無疑是這種溫情主義的最有效的武器,它曾經給這一對年輕人帶來快樂和幸福,三郎在向著異域的國土入侵時,肩負著他身後的帝國的使命,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時間中,在這樣殘酷的事實面前:一個迎著曼德勒的黑夜,一個混沌的長夜奔逃的女孩落入了他們帝國的魔爪之中,同時也落入了他那帶著愛情回憶的潮濕的眼睛里。他從幾十名充當日本人慰安婦的團體中帶走了她,只因為她的影子讓他想起了日本的年輕女孩子松子。松子是另一個女孩,是被紅色的櫻花樹所籠罩的女孩,而他卻在李蜜蜜的身上看到了松子的影子……這是溫情主義的開始。李蜜蜜呢,一個從小沒有見到過父親的女孩,與母親相依為命地生活在曼德勒的貧民區,當她發現母親多年來一直靠做妓女來維持生活的一天,突然真正地醒來了,她在一個迷惘的年齡做了英國人俱樂部的舞妓,日本人三郎的溫情主義突然在她困頓的時代籠罩著她,同時也沐浴著她,她不知不覺已經離不開這種圈套,一種危險的溫情主義圈套--表面上充滿了愛情,實際上卻潛伏著危機,第一個危機就這樣來臨了。當三郎知道李蜜蜜曾經做過舞妓的歷史后,那是他變成野獸的一個時刻,在曼德勒的那個午夜,李蜜蜜備受這頭野獸的折磨,然而,那只是一個夜晚,它很快就結束了,正當李蜜蜜想逃跑時,三郎重又抓住了溫情主義的武器,每夜抱著酒瓶,並且喝得酩酊大醉,然後醉入李蜜蜜的懷中,在李蜜蜜看來,三郎是愛她的,而且三郎是給她帶來愛情的第一個男人,於是,溫情主義所帶來的強有力的武器再一次籠罩著她,儘管如此,她與三郎的陰影依然存在著,皮膚之間的親熱關係只是暫時的,他們睜開雙眼時所面對的是不可逃避的現實。有一天凌晨,三郎睜開雙眼望著李蜜蜜的**自語道:「這身體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嗎?」他喘著粗氣,大約又回到了變成一頭野獸的夜晚,他大汗淋漓地騎在李蜜蜜的身體上發著獸性,李蜜蜜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自那個凌晨以後,三郎就再沒有回到那間小屋來,而李蜜蜜卻被監禁著,那是日本人的世界,她既不能逃走,也不能前去尋找三郎,事實上她並不想逃,她只是想去面對三郎,去找回三郎,因為她已經不可能離開三郎,哪怕是三郎變成一頭野獸,她也依然愛著他,她真的愛上了三郎,根本就無法從這個男人身邊逃離出去。她站在窗口,她就在這時看見了一個英國人,他就是格林醫生。她並不認識格林醫生,然而在英國人俱樂部,她見過格林醫生,起初的時候,格林醫生是獨自一個人,很多個夜晚都坐在一個角隅,手裡夾著英國式的雪茄煙,神色黯然,他似乎從不邀請任何女人跳舞,也不尋找舞妓陪同自己跳舞。有一天格林醫生帶著一個女人進了舞廳,那個女人就是諾曼莎,格林醫生終於有了自己的舞伴,而且格林醫生跳舞的時候顯得很深情,也很投入,他的目光似乎始終盯著諾曼莎的臉,從不將目光游移出去。李蜜蜜並不認識格林醫生,只知道他是一個英國人,可他為什麼會與日本人在一起呢?而且她還看見了格林醫生穿著白大褂,看上去像一個醫生,李蜜蜜想也許這個英國人是一個醫生。格林醫生站在院子里曬紗帶,那是日本受傷者的臨時紗帶。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