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身體撕開(5)
曼德勒最美麗的地方就是伊洛瓦底江邊,像碧帶一樣的江水緩慢地從曼德勒城邊流過,江面上永遠呈現出清澈見底的波紋,即使曼德勒城由天堂淪陷為地獄時,它似乎仍然能夠保持著它的寧靜。它那江水般的品質,感受著時間的滄桑變幻,不為陰暗的時光而啜泣,所以伊洛瓦底江永遠發出憂傷而緩慢的曲調,也許這就是圍繞著曼德勒靈魂的江水。劉佩離挽著諾曼莎的手臂尋找著伊洛瓦底江作為他們愛情中的另一個烏托邦世界,他們緊挽著手臂彷彿想在這個烏托邦世界中逃避令他們感到憂傷的現實。三郎挽著李蜜蜜的手臂正迎著沙灘而來,同時也迎著劉佩離和諾曼莎而來,彷彿這是一種解不開的緣分。三郎沒戴頭盔,但仍然身穿日本軍服,腰上系著皮帶和武器,當劉佩離抬起頭來看見三郎時,他本想緊挽著諾曼莎繞開這個日本人,他知道日本人讓曼德勒淪陷了,他還知道曼德勒的混亂和瘋狂與日本人有直接關係。然而走在日本人身邊的那個小巧玲瓏的女子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記憶回到了英國人俱樂部,正是在晦暗頹廢的舞廳中他接受了一個事實,那個做舞妓的女孩就是他與李俏梅私奔的結果,而且從此以後他就永遠銘記了這個女孩,因為她畢竟與自己的血緣有關係。所以,他肯定了走在日本人身邊的女孩就是李蜜蜜,這個事實讓他不知所措,多少天來他跟李俏梅尋遍了整座曼德勒,都沒有見到她的蹤影,她卻偶然在伊洛瓦底江邊的暮色之中出現了。暮色像深紅色的飄帶一樣裹挾來一個事實,一個強有力的事實:李蜜蜜已經緊挽著日本人的手臂,就像戀人與戀人的關係般親密。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管世界發生了什麼事,劉佩離迎著日本人和李蜜蜜走上前去了,他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猶如在橙色黃昏之中投下了一道陰影。「你幹什麼?」日本人用日語大聲吼道,劉佩離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且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說什麼,他所做的惟一事情就是伸出手去把李蜜蜜從日本人手中攥出來。他的手果然牢牢地掌握了這個時機,當他的手伸出去時他大聲叫道:「李蜜蜜,你跟我回家,你母親正在發瘋似的尋找你……」「你是誰?」」李蜜蜜突然冷漠地看著劉佩離,「我並不認識你,你怎麼會認識我母親……」「我曾經跟你見過面,你忘記了嗎?在英國人俱樂部,在舞廳,我邀請過你但不是為了讓你陪我跳舞,而是為了讓你陪我散步……我想勸你放棄做舞女的生活……因為我是你父親……」「你瘋了,我從來就沒父親,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李蜜蜜挽住日本人的手臂不顧一切地朝前走去……劉佩離妥協了,不再伸出命運之手前去攥住李蜜蜜的手臂,他怕這次妥協使他留下終身的後悔,因為從此以後再見到李蜜蜜是如此的艱難,然而,在那一剎那間里,伊洛瓦底江邊橙色的黃昏使他產生了這樣的希望:也許李蜜蜜與日本人相愛了,因為只有相愛者才會走到伊洛瓦底江邊來散步。也許愛情會讓李蜜蜜不再做舞妓。但他沒有想到李蜜蜜聽他說話時,面色已經變得一片蒼白,只不過美麗的橙色使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了。李蜜蜜的身子顫慄著,因為他揭示出了她過去做舞妓的歷史,而她一直以來都在掩飾這種歷史,而且她已經感受到日本人三郎已經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的感受,因為日本人三郎會說中國話,也自然會聽懂中國話。她的感受力是正確的,她15歲,愛情卻奇迹般地來臨了,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中,愛情的來臨與她被刀光劍影的重重包圍有關係。愛情是在三郎和她被月光籠罩之時降臨的,愛情是在三郎和她的**相互擁抱的那一剎那間突然來臨的,三郎把這一切統稱為愛情,把所有**間發生的親密關係宣布為愛情時,她已經不再擁有自由了,她不僅失去了自由,而且還要用自己的身體感受這個日本軍人賦予她的愛情,當他從她身體上離開時,她看著他穿衣服,那通常是凌晨。對曼德勒這座火爐之城來說,凌晨雖然很短暫,卻是一天中最為涼爽的時候。她看著他在朦朧的一縷縷晨曦之中穿上了軍裝,繫上了寬牛皮帶,他是英武的日本軍人,很難想象到在他穿上軍裝以後還會感受到他的溫情,然而,他確實對她是有溫情的,夜裡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覆蓋著她的身體,他後來不再提到日本戀人松子的名字了,似乎他已經在遙遠的火爐之城曼德勒尋找到了另外的愛情,或者說李蜜蜜的降臨已經完全取代了日本戀人松子在他心目中的愛情位置。而她呢?在刀光劍影的重重包圍中第一次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離開她對這個男人的愛情,她生活在那小小的房間里,暮色降臨時,他挽著她的手在一些僻靜的場景中散步。他們來到了伊洛瓦底江邊,本想感受靜靜流淌中的伊洛瓦底江邊的美麗的暮色,他們走了很遠都沒有碰到一個人,然而前面走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英國女人,不該發生的事情就在此刻發生了。當那個男人伸出手來叫出她的名字時,她愣了一下,她看著這個男人不讓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臂,當他說話時,她的面頰開始發白,一個男人竟然在美麗的伊洛瓦底江邊揭開了他秘密生活的另一面。她面對這張男人的面孔,不錯,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不錯,她確實陪同一個男人散過步,那個男人勸她不要再做舞妓,他可以資助她去重新上學。在她的記憶之中,那個男人的出現是偶然的,也是不可思議的,所以,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好心的男人存在,在她做舞妓的日子裡,所看見的每個男人之所以需要她,是需要在跳舞時伸出手去摟住她的纖巧腰肢,伸出手去觸摸她,那是一個用交易來解決問題的世界。她很快忘記了這個男人,而此刻他竟然又出現了,她慌亂地否認著這一切,慌亂地挽住日本軍官三郎的手臂急匆匆地離開,然而他說的那個字眼「父親」卻像乾涸的河床上湧來的一股清泉,使她聽見了潺潺的流水之聲,儘管如此,她即刻又否認道:不可能,那個男人決不可能是我父親。此刻三郎把她帶到了那間房子里,在這個世界開始變幻為地獄的日子裡正是那間房子讓他們產生了愛情。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