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奶奶、奶奶……」

支票被撕碎了，被無辜地丟在地上，她盯著一地碎紙，一時呆楞著無法作出反應。

她突然覺得那張被撕得支離破碎的支票就好像她，同樣被羞辱得支離破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離去的步伐邁不出去，想說話，喉間又似被什麼堵塞。

但是奶奶還在等著她，她還有奶奶在等她……

「嗚……」分明還是白天，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的說，可是佟茉莉卻感到眼前突然一黑，意識徹底消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茉莉？茉莉！」

佟茉莉昏睡了很久。

在夢裡，她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又昏昏沉沉的走在黑漆漆的路上，前方有奶奶的身影，她拚命追趕卻怎麼也追趕不上。

好不容易等到意識逐漸變得清明，好不容易得以脫離那個令人感到可怕心慌的夢，她卻是尖叫著睜開雙眼。

「啊！」

佟茉莉滿是驚恐地從床上坐起來，卻立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茉莉，別怕，你是作惡夢了嗎？沒事了，我在這裡，乖。」

那是厲傲陽的懷抱。

她下意識回抱他，將臉埋在他胸膛，呼吸著屬於他的氣息。

等到一切開始平復，發現此刻他們身處家裡而非他的辦公室，佟茉莉邊大口吸氣平復心情，邊用虛弱輕柔的嗓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昏倒了，我被你嚇得半死，立刻便帶你去看醫生，幸好醫生說你只是太焦慮才會昏倒，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不是輕易便會動揺的男人，他說的不知該怎麼辦是指若她真的出事了，他會不知道要拿他媽怎麼辦才好。

他不想讓她受委屈，更不想讓她受傷，真要做，那些都只能是他來做，其他人敢對她那樣，他只會發怒。

「你一直都在這裡，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當然了，你都暈倒了，我不在你身邊要在哪裡？」

「你……」佟茉莉本來想跟他說些什麼，可她最後卻選擇推開他，虛弱的身子掙扎著想要下床。

「睡眠不足加上焦慮過度，都這樣了，你還要去哪裡？」他伸手把她撈了回來，若非如此，她可能會一頭栽到地上。

「跟你沒有關係。」她揮開他，倔強地堅持要離去，可她的身體過於無力，她連腳都沒有機會踩在地上，便又落入他的懷裡，「你放開，我讓你放開我！」

「茉莉，你冷靜一點好嗎？」

「我很冷靜，我只是想要你放開，你讓我走！」

「讓你走？你累了，又焦慮過度，你需要休息，這樣的你能走去哪裡？還有，你說你什麼跟我沒關係？」

「沒關係，就是跟你沒關係。」

她越是倔強失去冷靜，從那張小嘴裡吐出來的言辭就越是惹人生氣。

面對這樣的她，厲傲陽反而沒有動怒，只是比平時多了更多耐心，並且用著蘊含無奈的語氣說道：「你不說，我不知道你哪裡跟我沒有關係。」

「你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你知道。」在她接受他媽惡言相向那時，在她意識模糊昏睡那時，她想過了，想得很清楚。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說過，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不可以接受他，不該接受他，不能……變成他媽媽所說的那種女人。

她不能再接受他的幫肋了，她的自尊，她卑微的人生，容不得一次次被人踐踏，不可以。

現在她打算立刻去找奶奶的主治醫生，即使沒了他的幫助，她依然要去，無論如何，她至少要請求醫院先救治奶奶。

「你這麼著急是不是因為你奶奶？」

「誒？」原本在他懷裡的佟茉莉驀地抬起頭，萬分不可思議地瞧著他，「你怎麼會……」他怎麼會知道她是為奶奶而心急焦慮？

「你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喊奶奶，你之前說的你奶奶不在了，是為什麼不在？」

一直以來，她要麼對她家人的事三緘其口，要麼刻意扯開話題或是沉默不語。

本來他不想勉強她，可事到如今，他無法任由她再這樣下去了，更無法任由他們的關係保持在這樣不明不白的情況，而她又不願對他敞開心胸，一直無限惡性循環下去。

佟茉莉沉默了。

這是在厲傲陽意料之中的沉默。

「你不想說話對不對？好，你不說，我說。」他輕輕嘆出口氣，接著說道：「你睡著的時候醫院打電話過來，說你奶奶中風，原本今天你應該去結算醫藥費，但是你沒有出現，他們只能把電話打到花店和家裡，問你是否已經準備好了醫藥費。」

「什麼？」她知道他向來很少用家裡的電話，基本上都是她在使用，為了方便知道奶奶的狀況，她才會放心把電話號碼給醫院作為聯繫用途。

可是，她算漏了今天厲母會來，算漏了自己會昏倒而被他知曉奶奶的事。

「事到如今，你還想對我沉默或是逃避問題嗎？」

「我……」她必須沉默和逃避，不然她能怎麼辦？

打從一開始便對他坦誠奶奶的事？然後他們還能持續如初，在他眼裡，她會是他最初認識的那般純粹乾淨？

不，不可能。那隻會演變成比跟他作交易還要糟糕的狀況。

「茉莉，我想讓你知道，我只是想要幫你，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厲傲陽用溫柔的語氣勸說著。

「好，我跟你說。」她閉了閉眸，她會跟他說，只對他說奶奶的事，「當初我說奶奶不在是她不在家。奶奶年紀大了，我一個人早出晚歸，要顧及花店還要顧及她，我怕我照顧不好，便讓奶奶住進安養院，我沒有……沒有對你說謊。」沒對他說謊這件事，她必須告訴他。

「嗯，我知道，你只是說得比較簡短。」他不會要求兩個人剛剛認識，她便對他掏心掏肺，她沒有那麼健談，更非多嘴的人，面對陌生人，她會害怕，也會有警戒之心，「既然如此，那我有一個想要問你，希望你可以老實跟我說。」

「什麼問題？」

「你跟我要錢，你去陪酒，就是為了你奶奶？那天去花店找你的那個男人呢？」

「那天來花店的人是安養院的員工，安養院太遠了，對方正好順路過來，我才會把拖欠的費用給他……」

她回答得很勉強，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對他說。

「這樣的話，最初你幹嘛不明說就好？」

「你……」佟茉莉突然愣住，直接在他懷裡愣住，纖細的身軀更是僵硬得彷佛化石。

「我不是想逼迫你，真的，我只是想幫你，如果你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那我怎麼能夠關心你，給你幫助？」

「你要我怎麼說？」心底里的話不小心吼了出來，佟茉莉說話的嗓音帶著顫意，也帶著難以抑制的惱怒，「你讓我在最初見面就跟你說我奶奶的事，你是想讓我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接受你的好意，在你對待弱者的同情憐憫下，千恩萬謝地接受嗎？」

「你在生氣什麼？」厲傲陽感到意外，她這樣太突然了，他還是頭一次瞧見她這般失控。

「我生氣什麼？我不能生氣嗎？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你想用同情可憐的目光看待我，我不該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