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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沿著村村通公路一直向東行駛,出了縣城后,視野里是一片平原。這裡彷彿沒有集中的村落,家家戶戶都在公路的兩側建起房屋,屋后則是自家的宅基地。
在顛簸的車上,我打開趙局長之前給的卷宗,翻閱著兩名受害人的資料。男死者叫鄭慶華,土生土長的慶華縣人,今年已經八十一歲了。從調查情況看,老人身體非常好,自家的農活還可以勝任。女死者是鄭慶華的妻子鄭金氏,今年七十九歲,是五十多年前從鄰省嫁來鄭家的。鄭金氏身體也很健康,這麼大歲數,幾乎都沒有去過醫院。
「如果不是慘遭命案,估計他們再活個十年都行。」大寶說。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啊。」我嘆息一聲。
很快,我們到達了目的地,警車在趙局長的車的引導下,下了村村通公路,在路旁的一戶人家門口停了下來。這是警方臨時租用的停車場,七七八八停了幾輛警車。在這戶人家的路對面,是一個四周被警戒帶圍繞的房屋,那應該就是現場了。
可能是因為之前現場保護出現過失誤,現在這個現場的外圍防護明顯加強了,警戒帶的每個角都有兩名身著警服的警察在看守,或是民警,或是戴著學員肩章的協警。
趙局長站在公路旁邊,指著下方的現場房屋,說:「今天是星期一,兩位老人的二兒子鄭閑福,每逢星期一都會來看看他們,這在古時候就算是請安吧。今天早晨,鄭閑福看老人家的時候,發現大門是開著的,走進現場后,就發現兩名老人雙雙遇害,於是報警了。我們的法醫剛才通過簡單的屍表檢驗,確定兩名老人是昨天晚上遇害的。」
現場房屋位於路北,地勢比路基要低,大門離路邊有十多米的距離。門前的地面是石子地面,可能是作為一個前院使用的。站在路邊,可以俯瞰到房屋的整體結構。這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落,從大門進去,左邊是豬圈和雞窩;正對面是一間比較大的客廳;右邊是一個小間,聽偵查員介紹說,這是卧室和廚房共用的房間,門口是灶台,屋內是床。
「這老兩口為人怎麼樣?」陳詩羽問偵查員。我知道,了解一些前期調查情況,會更有益於勘查發現和現場分析。
「嗯。」偵查員皺了皺眉頭,說,「您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回答。如果綜合我們的調查看,就是普通人吧。」
「什麼意思?」
「一般調查一個人的性格、為人和處事,大部分情況都是普通人的情況。」偵查員說,「就是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很少有群眾一致反映這是個老好人,或者反映這是個大惡人的。人嘛,活在世上,總會有比較親近的人,也會有比較疏遠的人。」
「有道理。」我感嘆道,「怪不得有人說,雖然偵查和刑事技術是同一部門,但研究的內容大相徑庭。我們是自然科學,而偵查卻是社會科學。」
偵查員接著說:「唯一比較統一的,就是這老夫妻倆感情非常好。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人看見他們爭吵過。這一點,他們是全村人的榜樣。」
「也就是說,不可能因為情仇殺人,對嗎?」陳詩羽問。
「這麼大歲數,本身也就不會有什麼情仇了吧?」林濤說,「當然,你這個問題還是問得很好。」
大寶說:「哦,那可不一定。我上次那個案子……」
「那,有沒有明顯的矛盾關係呢?」我打斷了大寶的旁徵博引,「性質確定了嗎?」
「請你們來,怕是主要解決性質問題。」趙局長插話道,「明顯的矛盾關係肯定是沒有,但有沒有隱形的矛盾不好說。截至目前,我們還絲毫沒有頭緒,偵查仍沒確定方向。」
隱形矛盾導致殺人的案例並不少見。可能是因為作案人的性格問題,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殺人;或者因為不可公佈於眾的秘密,矛盾隱藏在兇手和被害人的肚子里;又或是剛剛產生矛盾,就立即發案,沒人知道矛盾的存在,這些情況時有發生。
我點點頭,招呼林濤和大寶,一起沿著石子路向下走到現場屋門口。
幾名技術員正在門上刷指紋。
「有發現嗎?」林濤問。
技術員搖搖頭,說:「這種門是老式的對開門,在裡面是靠門閂鎖閉的。但門閂正好是木頭鋸開的毛糙面,載體不好,遺留指紋的可能性也就小。」
「可是門是木頭的光面製作的,也沒有嗎?」林濤問。
技術員說:「沒有。不僅沒有指紋,連血跡也沒有。」
這個時候,我已經走進了院落,在各個房間門口轉了一圈。為了怕再次被拍照上傳,屍體已經被運走,但可以看到作為廚房兼卧室的那間房屋裡有大量血跡,觸目驚心。
「現場有大量血跡,可以推測死者是失血死亡的。」我說,「那樣,兇手的身上、手上肯定黏附了大量血跡,如果他要開門離開,可能不會在條件不好的門閂上留下指紋,但一定會在門上留下血跡。既然沒有,只能說明門是開著的,他無須開門。」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是熟人,敲門入室,並且沒有關門嗎?」林濤說。
我說:「這個還不好說,但肯定不是撬門入室,因為門閂上沒有從外面撥動的痕迹。要麼就是敲門入室,要麼就是溜門入室。這就要看作案時間,死者家是不是已經關門睡覺了。」
「中心現場是廚房卧室。」趙局長的聲音隔著口罩,有些含混不清,「院落大門和廚房卧室的門緊鄰,進了大門右拐,就進入中心現場的門了。」
說完,趙局長拉著我,走進了中心現場。他指著中心現場門口的一個小方桌,說:「女性死者的屍體就是躺在這個方桌上的,你們可以看到,周圍有大量的噴濺狀血跡。」
說完,他又轉身指著方桌對面的灶台,說:「男性死者倒伏在灶台旁邊的柴火堆上,灶台上也有大量噴濺狀血跡。另外,整個中心現場都有噴濺、拋甩、滴落、擦拭狀血跡,可以推測,被害人和兇手有一個搏鬥的過程。」
我看了看門口的小方桌,又看了看中心現場門外的大門、院牆,說:「不對啊。女死者是在中心現場門口被害的,從現場血跡看,有大量噴濺。噴濺血跡不會只朝屋內噴濺,也會向門外噴濺。可是,為什麼門外一丁點兒血跡都沒有呢?這道門的位置就像是條分界線,門內大量血,門外沒血,可門是開著的,這不合理啊。」
趙局長皺著眉頭,摸了摸下巴,說:「有道理,我們之前還真沒發現這個問題。這樣吧,我派人調查。不過,這個問題怎麼調查呢?」
我笑著說:「很簡單,血跡在門的位置,有東西阻隔,才不會噴濺到門外。當然,如果是兇手的身軀,是不可能阻隔得這麼完全的,所以我覺得,會不會是門帘之類的東西?」
趙局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中心現場的小方桌上,有大片血跡。我從勘查箱里拿出一個止血鉗,在血泊中翻找。很快,我從血泊中找出了一些碎頭髮和一些骨片狀的東西。很顯然,這是死者的頭髮和顱骨的碎片,我漸漸地明白了趙局長為何說兩個老人臉都沒了。
林濤在小方桌上方的電燈開關上左左右右地看著,說:「這個電燈開關上,也沒有血指紋。開關已經被噴濺血跡污染,所以汗液指紋也提不到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房間屋頂正中的節能燈,說:「燈是開著的,說明兩個問題。一是作案時間是昨晚,二是被害人開燈的可能性大。既然兇手在作案后沒有關燈,那麼也不會留下他的血指紋。」
「鄭金氏就仰卧在這個小方桌上,臀部在方桌邊緣外面。」一個熟悉現場情況的技術員應我們的要求簡要介紹現場初勘時候的狀態,「也就是說上半身被人按在桌子上致傷的,而鄭慶華是右側卧位蜷縮在灶台邊的。」
「你是說女死者是固定體位被襲擊,男死者是經過搏鬥后死亡,是吧?」我說。
「對。」技術員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現場有翻動嗎?」陳詩羽問。
「沒有,整個現場沒有絲毫翻動。」技術員說。
「可以排除侵財案件嗎?」我問。
技術員說:「好像還排除不掉。專案組那邊好像有一點兒什麼線索,等你們屍檢完后,再去問問就好了。聽說,他們認為,如果是很熟悉的人作案,就知道值錢的東西放在哪裡了,沒必要翻找,直接去拿就可以了。你們也看到了,老兩口家徒四壁,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筆錢財。」
「哦。」我見中心現場血跡雖然凌亂,但是根據死者的體位和血跡,可以判斷兇手按住女死者砍殺后,又在屋內和男死者有個短暫的搏鬥,因為實力懸殊,所以男死者也重傷不治。中心現場重建幾乎可以敲定,但是就算敲定了,也不能對案犯的刻畫和案件的分析有什麼突破性的幫助。
「現在大家都確定兇手的出入口在大門了嗎?」我問技術員。
技術員斬釘截鐵地點點頭,說:「這個絕對可以確定。四周的院牆兩米多高,如果有人攀爬,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在牆壁上找到攀爬痕迹。之前我們剛到現場的時候,首先是對四周的牆壁進行了勘查,四周的窗戶都有鐵欄杆,沒人能鑽得進來,院牆的牆頂也都完好,沒有發現任何攀爬、踩踏的痕迹。」
「如果有人攀爬牆壁還不被我們發現,只有三種情況:一是勘查時間和案發時間隔太久,痕迹消失;二是下大雨,把痕迹沖刷乾淨;三是牆壁低矮,兇手可以直接跳越。這三種情況,都不符合本案,所以可以肯定兇手是門進門出的。」林濤給我做了個痕迹檢驗專業知識的科普。
「而且通過我們調查,」一名偵查員在一旁說,「老兩口的警惕意識特彆強。十年前,他們家有個小偷翻牆入室,偷走了一百多塊錢,從那以後,老兩口處處防人,還花錢加高了院牆。所以我個人傾向兇手是熟人。」
「熟人。」我沉吟道,「好的,我去外面看看。」
我走出中心現場,踱到位於死者家院落北側的客廳門口。客廳里很整齊,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迹。因為客廳不像有人進來過的樣子,所以現場勘查人員並沒有把這裡當成重點,所有的勘查箱和勘查設備都堆放在客廳的中央。
我繞著客廳四周擺放的傢具走著,突然發現了一處異樣。從表面上看,客廳里的傢具都擺放整齊,柜子里存放的物品也都錯落有致,沒有異常。客廳的東南角放著一些農具,有鐵鍬、鐵耙、大掃帚等。現在是四月份,還沒有開始農忙,所以這些工具上都落有一些灰塵,擺放工具的地面上也有不少灰塵。可是在這些灰塵中間,有一處乾淨的空白區,可想而知,這裡原來應該是擺放著一個東西的。
我小心地把幾個工具逐一拿開,每拿開一個工具,都可以看到工具擺放位置地面上有個灰塵空白區,唯獨大掃帚所在的位置,地面上是均勻的灰塵。
我連忙喊來了林濤,把我的發現指給他看。
「這說明掃帚被人動過。」林濤說,「不過這掃帚把上,檢不出新鮮指紋。」
「怎麼會呢?被人動過怎麼會沒指紋?難道戴了手套?」陳詩羽問。
林濤笑了笑,說:「指紋和DNA一樣,被人碰過的東西,就有可能留下指紋,但這不代表被人碰過的東西就一定會留下指紋。不留下指紋,或者留下無法鑒別的指紋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造成這個情況的因素也非常多。」
「哦,這樣。」陳詩羽看了看掃帚,掃帚末端很臟,黏附了各種不明物體,還有一些燒灼痕迹,唯獨沒有看見類似血跡的斑跡。
「掃帚把和掃帚上都沒有血跡,說明它和案件的關係不大。」我一邊說,一邊仰頭思考。突然,我被眼前的一道白光吸引了,叫道:「小羽毛,快叫技術員來。」
因為大寶總記不住陳詩羽的名字,所以陳詩羽現在有了個新外號:小羽毛。陳詩羽轉頭走出房間去找技術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