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王有請
這是個農家開的小旅店,小得只有四五間客房,但地處偏僻,就這麼幾個房間也夠了。
沐晴睡在據說是最好的一間房間里,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夏遠山坐在離床不遠的桌子邊,始終沒有出聲,甚至,都不怎麼動。
窗帘拉得嚴嚴實實的,難知晨昏,房間里瀰漫著特殊的香氣,時淡時濃。
沐晴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可她好累,別說開口,就連思考都異常艱難。
彷彿過了幾個世紀,終於,夏遠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
「感覺怎麼樣?」他輕輕摸一下沐晴的臉。
沐晴在半夢半醒間,只覺得他的手指乾燥,但並不十分粗糙。
「不應該……怎麼會這樣?」夏遠山喃喃低語。
是啊,怎麼會這樣?沐晴如同身處漩渦之中,不斷旋轉,下墜。
視、聽、嗅、味、觸,所有的感覺都模模糊糊的,唯白錦的臉,和那幾分鐘里發生的事,一遍又一遍地閃現。在短暫的清醒時刻,沐晴感覺害怕,怕自己會把一切都忘記,就只剩下這麼點記憶。
那天晚上,在樹洞里,當說完最後一個字,她的身體瞬間變得輕如鴻羽,能飛起來一般,而事實是,她確實飛起來了,那群玄蟻成了她的翅膀,帶著她浮在半空。
白錦是無比震驚的,可呆愣只在一剎那,下一秒,她業已如鬼魅般出現在樹洞之上,手握雪白長弓,「嗖」的一箭,直取夏遠山眉心。
不知為什麼,夏遠山臉色蒼白,全身大汗淋漓,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用說要去抵擋。
「他不能死!」沐晴脫口而出。
與此同時,她身上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紫色光芒。
誰都沒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聽到白錦一聲輕呼——她的長弓斷了,那箭自然也消失了。
夏遠山大為驚喜,勉力揮手,讓玄蟻群一分為二,一半帶回沐晴,另一半則再度進攻。
白錦是真的驚呆了,直到玄蟻飛到眼前才反應過來,忙舍下手裡的半截長弓,自腰后拔出柄匕首。
夏遠山開始咳嗽,呼哧呼哧地喘著,像一條擱淺的魚。
玄蟻卻比剛才更為兇猛,令才剛回神的白錦手忙腳亂,分身乏術。
夏遠山趁機來到早已挖好的出口前,召來焱蜂開路。
把守出口的人是白錦帶來的,只三四個親信,都是見多識廣,知道焱蜂的厲害,剛才又目睹了如此詭異一幕,自然不敢多加阻攔。
夏遠山脫身了,帶著沐晴一路狂奔下山,又兜兜轉轉好一陣,才來到這個小旅店。
最初抵達時,沐晴是能動的,因而滿心雀躍,她以為迎接自己的是一片坦途,甚至還沾沾自喜地想,自己說不定天賦異稟,是個修鍊的奇才。
後來,疲憊感襲來,她睡著了,而這一睡,就再沒能起來。
「好幾天了,香一直沒斷過,不應該啊……」夏遠山猶自想不明白。
「老闆娘,做飯。」忽然,門外傳來個粗嘎的聲音。
夏遠山微微一驚。
這裡是西國邊境,有戍邊軍巡邏,經過旅店歇個腳是常事,但一來一回,兩次間往往是相隔一周的時間,這次,竟來早了。
「喲,威嶙大人,怎麼這就來了?」老闆娘也覺得奇怪。
「別廢話,不是你該管的事,趕緊做飯去。」威嶙聽起來心情不好,很是不耐煩。
外面頓時安靜了,只兩三個人在小聲聊天,聽不清說的什麼。
夏遠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輕手輕腳地來到窗邊,掀開一點窗帘向外張望。
不大的院子里、房子周圍、院門口幾米開外,到處站滿了人,哪怕跑出去一隻老鼠,都逃不過他們的視線。
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咚咚咚地踏得很重,來來往往的不止一人。
「大人,我們老老實實做生意,大家都是相熟的,你們這是幹什麼?」老闆的聲音帶著驚恐。
「沒辦法,奉命行事,還請配合。」威嶙打著官腔。
話音未落,房間門便被大力砸開。
躲是躲不過,逃也逃不了,夏遠山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裡,看來人能將他如何。
撞開門的士兵見他這樣,不由一愣。
「怎麼了?有人沒人?」威嶙是個急性子,才一會兒沒聽到聲音就等不及,忙不迭跑來了。
「喲,在這兒呢。」他看到夏遠山,倒像是早有所料,「是夏師傅吧?」
夏遠山沒吭聲。
「走吧,我們家大王請你去坐坐。」威嶙一指床上的沐晴,「東西可都收拾好,別落下什麼。」
「是哪位大王?」夏遠山拿起沐晴。
「你在西國,自然是蓮衣王。」威嶙歪歪頭,讓士兵左右夾了夏遠山,防止他逃跑。
「哦,蓮衣王。」夏遠山知道現任西王的威望並不很高,「一個小姑娘,連王宮都沒怎麼出過,只不過投到了帝王家。」
「誰說不是呢?」威嶙笑笑,「她只要動動嘴,我可是跑斷了腿。」
「你一年到頭都在這深山老林里替她守著,她也沒誇你一句。要說賞點什麼下來吧,還讓上頭給佔了大半,到了你這裡,就只剩點渣渣。」夏遠山似乎很了解身為底層的苦。
「誰說不是呢!」威嶙一拍大腿,「讓我們沒日沒夜地緊趕慢趕,就為了個娃娃,說句不好聽的,這都是好幾百年前的物件了,就算拿到了,會用嗎?」
「其他人不清楚,但是,我會——這個娃娃是我做的——不用三天,我就能拿到裡面的東西。」夏遠山緊盯著威嶙的臉,「你和你的弟兄們可以留在這裡,到時候,不管裡面是什麼,總不會少了你們的好處。」
「什麼好處?能讓我也當個王嗎?」威嶙是在開玩笑。
夏遠山卻並沒有笑:「當個王有什麼難的,說不定,還能做天下之主。」
威嶙聞言一窒,笑容僵在臉上,也盯著夏遠山,看了許久。
夏遠山的眼神堅定,沒有絲毫閃爍。
「呵呵,呵呵呵呵……」威嶙又開始笑了,「夏師傅,你這些話都當真?」
夏遠山不置可否。
威嶙長出一口氣:「夏師傅,你可是傀儡師,在愈新洲和劭德洲還沒有被邈波海分開的時候,你們這一族就已經很厲害了,我不過是個才修了三四百年的小小妖族,做天下之主?呵呵,怎麼可能輪到我?」
夏遠山沒有說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
威嶙接著道:「蓮衣王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但她投胎投得好,是命。我呢,就是個苦當差的,上頭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去做,不然,別說吃不飽肚子,就連腦袋都得搬家,這,也是命。」
夏遠山還是不吱聲,暗暗地看了看四周,想著脫身的法子。
「動身吧,大王等太久會不高興,她不高興了,我們都沒好日子過。」威嶙轉身走到大門口,忽然想到什麼,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夏遠山,「幸好彭驍大人提醒過,說傀儡師的話,一句都不能聽,否則……嘿嘿,天下之主威嶙,別說,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兩聲輕笑:「天下之主威嶙,確實有模有樣。」
是個女人,顯然不是戍邊的士兵。
「誰?什麼事?」威嶙全神戒備,「進來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你們是小蓮衣的人,我要做的事,怕是沒法和你們商量。」跨進門的是白錦。她斜挎白色長弓,手持匕首,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夏遠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