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見
安若木已經跑了幾天,他自己都忘了,只是不斷地暗暗發誓,等這次回去,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見到任何樹林子。
除此之外,那拉住他披風的樵夫的臉,也是難以忘懷的夢魘,只要一閉眼,就近在咫尺。
當時,安若木掙不斷以隱鼠皮製成的,極軟極韌的披風,便狠狠心,猛地一拳揮向樵夫的面門。
誰知,樵夫竟相當耐打,非但沒倒下,還掛著滿臉的鼻血,嗷嗷直吼,將安若木按倒在地。
「別讓他跑了!」喊叫聲由遠而近。
安若木掙扎著,慌亂之中,摸到了個又軟又涼又潮濕的東西。
他管不了那麼多,直接拿起來就往樵夫的臉上按去。
這是條灰綠色的小蛇,才一指粗細,兩指多長,扭啊扭的,居然吸在了皮膚上。
樵夫驚叫起來,忙放開安若木,想把小蛇取下。可小蛇動作極快,只一眨眼工夫便游到鼻樑上,朝著眼睛狠狠地撞去。
樵夫吃痛,由驚叫變為慘叫,更是拼了命地拉扯小蛇。
小蛇被扯得筆直,但前進的勢頭絲毫沒有受到阻礙,錐子似的,頂開皮膚,從眼角一點一點地往裡鑽。
慘叫聲頓時凄厲而悠長。
這時,搜索的人到了,見眼前這一幕,都驚呆了。
安若木也忘了逃跑,愣愣地只是看著。
幾秒鐘之後,小蛇消失在皮下,樵夫滿臉是血,還在不停地慘叫,聲音越來越嘶啞,直至再也發不出半點聲息。
安若木的視線轉向那群人馬,又轉向屍體,緊接著,迅速回過神來。
「快,抓住他!」對方也反應過來了。
安若木將披風往身上一裹,一閉眼,縱身跳了下去。
山坡並不高,先緩而後陡,他起先還站著,可沒跑幾步,被塊石頭一絆,摔了便再也起不來,一路滾到了底。
坡底鋪著厚厚的一層腐葉,地面鬆軟潮濕,散發著令人不快的氣味。
安若木面朝下,疼倒是不很疼,就是啃了一嘴爛泥,幾欲嘔吐。
他艱難地起身,忙不迭向上張望,沒看到有人,但還能隱約聽到人聲。
跑。他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自此,日夜晨昏都被拋開,他晝伏夜行,小心萬分,哪怕稍有動靜,也要等上半天才再次行動。
過著這樣無時無刻不繃緊神經,又不得不日夜顛倒的日子,他幾乎崩潰,無數次想,自己會不會逃亡一生,再走不出這片山林。
如今,像做夢一樣,這裡居然出現了一個農家小院,院子里雖燃著熊熊的火焰,但院門口掛的黃色酒望卻比那火更為醒目。
安若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楞了好幾秒之後,忙瘋了一般直往那裡跑去。
「老闆,要個房間,吃的喝的隨便上,能不能再要幾件舊衣服?」他想洗個澡,吃點喝點,再好好睡一覺。
老闆看著安若木,也以為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有生意上門了。」白錦拿不準來人是誰,不敢貿然動手。
「哦,哦,裡邊請。」老闆其實已無心做生意,但又懼怕白錦。
安若木跟著老闆和老闆娘往屋裡走時,眼角的餘光瞥到白錦推了一把夏遠山。
他原以為這是對投宿的小夫妻,可見男的衣著簡陋,女的神情倨傲,還帶著武器,便隱隱覺得不對,再轉眼,又看到大火中,朦朦朧朧的似乎有人的影子,頓時,明白自己是又沒法安安穩穩地吃飯睡覺了。
到了屋裡,四處都是血跡。
安若木做出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大喇喇地在條凳上坐下:「老闆,殺豬還是宰羊?能給我來一碗嗎?」
老闆諾諾地應著,含含糊糊的一句話都沒說清。老闆娘則趕緊躲去廚房,再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小哥,這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來幹什麼?」白錦盡量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
「和你一樣,大姐。」安若木指指白錦背上的弓,「打獵。」
「你的傢伙呢?」白錦不信。
「丟了。」安若木拿起個杯子,看看沒水,又沮喪地放回桌上,「遇到幾個難纏的畜牲,追了我好幾天。」
白錦沒再繼續問,而是看著安若木,想找出他的破綻。
安若木則將一條腿擱到凳子上,撓著癢處:「我被追得呀,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完全沒方向了,大姐,請問你,這兒是哪兒啊?」
白錦還是不說話。
夏遠山開口了:「西國。」
「要你多嘴。」白錦狠狠剜了他一眼。
安若木拍拍胸口說句「幸好」,轉頭道謝,視線停留在夏遠山始終垂在身側的手上。
「大哥,你玩娃娃?」他嘻嘻笑著,想湊過去摸沐晴。
哪知,身體剛一動,臉上便掠過一陣涼意。
他下意識地去摸,摸到些黏糊糊的濕,緊接著,疼痛才越來越明顯。
而白錦,擋在夏遠山面前,手裡猶自舉著匕首。
安若木縮回到凳子上,嘟嘟噥噥地說了幾句有的沒的,捂著傷口,到廚房去了。
白錦等了一會兒,約摸要處理的人都已聚在一起,便拖著夏遠山,也往廚房去。
豈料,廚房裡竟空無一人。
白錦一下警覺起來,仔仔細細地搜了三遍,仍是一無所獲。
「外面有菜園。」夏遠山站在窗邊提醒道。
白錦朝窗外張望下,有片刻的遲疑,但轉念一想,就這麼幾個人,要玩什麼花樣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帶路。」她沖夏遠山一抬下巴。
兩人緩步走出後門,站在一畦青菜前,白錦四下里看看,不知從何下手。
「會不會在那裡?」夏遠山指著不遠處堆放蔬菜的草棚。
白錦轉頭掃一眼,又看看夏遠山,不明顯地笑笑,轉向另一個方向。
那裡是柴房,低矮破舊,門虛掩著,微微的有些晃動。
白錦已認定要找的人就在裡面,一步一停,小心翼翼地靠近過去。
安若木是突然出現的,應該是想看看還有沒有危險,雖僅露出半個眼睛,一閃即逝,卻也立刻就被發現。
白錦暗暗咒罵一句,一個大步跨出。
不妙。心念甫動,人已騰空而起。
幾乎就在同時,安若木帶著老闆和老闆娘走出了柴房,他抬頭看著被網裹住,懸在半空的白錦,咧開嘴笑了。
白錦咬著牙,拚命掙扎。
「別亂動。」安若木一臉幸災樂禍,「據說這是蝠蛛絲做的,越掙勒得越緊,能一直勒到骨頭呢。」
這說法沒錯,白錦真不敢動了。
「你是誰?」她能肯定,面前這人絕不會只是個獵戶。
安若木不答,往廚房的方向,竟是要離開了。
夏遠山同樣覺得這人來得奇怪,但此刻見他要走,總算也是能鬆一口氣的。
誰知,在眨眼的瞬息之間,安若木掉了個頭,到了離夏遠山僅一掌之遙的地方,伸手去奪沐晴。
夏遠山沒有防備,大驚失色,來不及細想,只本能地轉身,背後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
他疼,沐晴也疼,疼得眼前一片漆黑。
「住手!你到底是什麼人?」對於沐晴,白錦是志在必得的,見此情景,立馬將先前的警告拋諸腦後,艱難地用匕首去割蛛絲網。
安若木依舊不答,提起夏遠山,一把抓過沐晴。
「她是我的傀儡。」夏遠山喘著粗氣道。
聞言,安若木一愣。
「沒錯,是我親眼所見。」白錦補充道,「娃娃是他做的,也認了他為主,你最好還給他,否則,不管裡面是什麼,要不了多久就毀了。」
安若木將信將疑,視線不斷地在沐晴和夏遠山身上來回遊移。
沐晴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她清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若木的臉。
「喂,我是不是見過你?」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