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其實，他想不到，今天的自己竟會這樣勸誡一個魔界的少年。這麼久以來，他早已是不問世事，因為他善讀人心，對於世間的恩怨都看得太過透徹。所以久而久之，有了一種疲憊之感，不願理會外界的紛爭。

可現在，他居然也會這樣勸一個人。或許，他也不願看見那樣一份原來不摻世俗的友情到最後變得支離破碎。

「我……」安冷耀一時語塞，他的腦海里不斷上演著父親的死和與越冥相交時的畫面。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到底也是有些茫然，不知究竟在恩與怨之間如何選擇。

想來，這世間的恩怨糾紛本就不在少數，但有時候，真正面對這些愛恨之際，都還是難以分清它們的界線……

安冷耀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樣回到魔界的。自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裡一會兒充滿了對越冥的恨意，恨他的父親越軒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一會兒，又不禁想起他與越冥相處時的情景。

安冷耀畢竟不是一個心狠的人，雖然他無比想為父親報仇，可他也明白越冥對自己的好。越軒已故去，按理來說，他真正的仇人早已不在人世，可一想到越冥是越軒之子，他又不覺把那些恨牽連到越冥身上。

魔界的天空早已被為金黃的晚霞布滿，天邊微微泛起深藍色，預示著黑夜即將來臨。這一天，於他而言，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因為，在這一天里，他發覺自己多年以來所信奉珍惜的東西卻被一一顛覆了。

他一個人佇立在一片樹林里，仰頭望著天空，努力使自己的思緒變得清晰一些。

「好巧，我們又見面了。」一個女孩銀鈴般清澈的聲音傳來。

安冷耀順著聲源處一看，原來是幾天前在懸崖口上遇到的藍發女孩兒。

「你怎麼還在這裡？」安冷耀問。他是在上一次就從這個女孩身上的氣息辨認出她是神界的人。他以為，她只是一時大意誤入魔界，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但沒想到今天又在魔界遇到了她。

「我……」少女眨了眨眼，像是想找一個恰當的理由。

安冷耀見她似是有難言之隱，倒也不願過多追問，打探別人的事本就不是他願意做的。但還是對她說：「我知道你是神界的人。上次在山崖邊，有魔兵過來，我掩護你離開是因為看你孤身一人，應該不是什麼心懷不軌之人。可我今天看到的樣子像是始終都躲在這裡，不願離開，我不得不懷疑你的動機。」

少女急忙擺手以示清白：「我真的不是想做什麼危害到魔界的事……我只是……哦，對，是因為我從出生就一直被哥哥禁令不許去別的地方，我每天都待在家裡，有點厭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所以我趁他們不注意偷跑出來的。」

少女說完，見面前這個人只是注視著她，沒有說話，那目光中彷彿可以看透一切的，她不由得有點心虛。

「無論你說的真假是否，我只想告訴你，神魔兩界關係如何，我想你應該清楚。如果你在這裡的行蹤被其他人發現，我不敢保證會有什麼發生，你好自為知。」安冷耀本就心裡煩亂，也不想與一個女孩在這裡多言，於是說完這些話，他轉身便要離開。

少女見他要走，急忙擋在他面前：「對了，你上次幫我，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而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生性單純，雖然她之前在神界也聽過魔界里的人有多麼險惡，可對於這個幫助了她的少年，她的心裡只有感激。

「我們素不相識，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安冷耀冷聲問。

「但我們這不就認識了嗎？不就是一個名字而已，那麼小氣做什麼？難道你沒有嗎？」少女笑嘻嘻地問道。

「你就當我沒有吧。」安冷耀實在不想與一個陌生的人過多糾纏。

少女眼珠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麼，「沒有也沒關係，我給你起一個……不過，該叫你什麼呢？」她說著，居然真的仔細思索起來。

「你人看上去這麼冷……不如，叫『正古漠』怎麼樣？」幻冰打了個響指問。

安冷耀不願多言，平日里在魔界，他早已見慣那些沉穩內斂的人，今日見這個神界少女一臉率直靈朗，心裡有點厭煩她的「自來熟」。

然而，少女卻彷彿沒有看見安冷耀臉上的冰冷，繼續說：「我叫幻……我叫冰熒，你以後叫我冰熒就好。」

安冷耀不想再去理會她，推開了她正要伸過來握手的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那時候，他還不曾想過，很久之後，「冰熒」與「正古漠」，這兩個名字對他會有怎樣的影響……

少女見他冷冰冰推開自己走進了樹林，心裡有些沮喪，明明自己是一番好意想交個朋友，反而受到這樣的拒絕。她在魔界東躲西藏這麼久，都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說話。時日一久，她就覺得有點孤單。但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不能放棄。

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想要振作起精神。

這時，她聽見一邊的樹從里一陣輕微的細響，緊接著有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她心裡一驚，擔心是魔界的人，若被他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就會引起一場風波，弄不好還要波及神界，她不能再惹麻煩了！

少女見那個人已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她不禁暗自在手掌中凝結內心，心想如若不行只好與對方交手。

「幻冰！」那個人忽然叫道。

少女一愣，與那個人拉近距離后也不禁驚訝地說：「凌光哥，你怎麼在這裡？」

凌光上前一步，把手搭在她的雙肩上：「幻冰，你一個人來這裡知道有多麼危險嗎？靈夜和你哥哥包括欣文雅都找你找得快發瘋了！」

幻冰目光一黯，低下頭小聲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先別說這麼多了，總算找到你了。魔界實在不是個安全的地方，我們先趕快離開這裡再說，你哥哥急著要見你呢。」凌光說著便要拉著她離開。

「不行，我現在不能走。」幻冰用力甩開凌光拉著她的手，「我要給哥哥尋找治療眼睛的藥方。」

「你怎麼找？你別忘了，這裡是魔界，何況你又是神界的人，你來這裡久了別人察覺身份怎麼辦？幻影的眼睛靈夜會想辦法治療，我們大家都會儘力幫他。現在，我們最擔心的反倒是你，你留信出走，你哥哥都要急瘋了，整日擔心你的安全。」凌光試著勸她。

幻冰一陣沉默，從她決心出來為幻影尋找治癒眼睛的藥方開始，便會料到會有今天這個局面，會讓所有人為她擔憂，但她還是這麼做了。也許，她這麼做是很自私，讓眾人全都陷入牽挂自己的困境里，但她實在無法親眼看著幻影處在一片黑暗裡。她早已發誓，今生今世，踏遍天涯海角都要尋得治好哥哥眼睛的方法！

「凌光哥哥，對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想見哥哥陷在失明的痛苦裡，我要幫他，所以，我現在不能和你回去。」幻冰輕聲說。

「幻冰，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你一人在魔界太危險了，不如我們一同回神界，大家一起找出治療幻影的辦法。」凌光對幻冰說。

幻冰搖搖頭：「如果真的有辦法，靈夜哥哥就治好他了。更何況連神司離茉雪都找不出治療的方法。凌光哥哥，我實話告訴你，我今天這麼堅決不與你回去，是因為我前幾日趁魔界的藏書閣被打掃清理，人多雜亂時藉機跑進去一次，我在那裡找到了治療的方法。這個方法，只有在魔界才可能實行，所以，我要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凌光一怔，忙問：「什麼方法？」

幻冰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確信無人之後，才小聲在凌光耳邊說出：「魔王鮮血煉成的丹藥，這是唯一的解法。」

凌光瞬間瞪大了眼睛：「你如何才能接近魔王，取得他的血？這個解法根本不可能實行。」

「為了哥哥，無論什麼方法，我都甘願一試。」幻冰堅定地說。

「你不要再傻了！你要做的可是這裡魔王越冥的鮮血，先不說你有沒有機會接近他，就算你有這個機會，你要怎麼做？你告訴他實情？你認為以神魔兩界的關係，他會救你哥哥嗎？你若不說，強行與他爭鬥取得他的血為藥引，你覺得我們會是他的對手嗎？如若你為此發生什麼意外，你讓你的哥哥在餘下的人生里怎麼過？」凌光低聲對她說。

「但我也不能永遠躲在他的背後！」幻冰忍不住大聲說：「從小到大，我永遠是在他的羽翼之下。以前，他為保護我而受傷說沒關係，為讓我吃飽而挨餓說沒關係，為我而傷了眼睛還說沒關係……但對我而言，他再在我面前怎樣逞強說無事，都掩不住他失去光明的那種悲傷滄涼！我總歸要長大，不能讓他一輩子護著我。更何況，他本就是為我才中了魔界人的法術！這一次，我要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傾盡所有也要讓他重見光明。否則，我連自己都看不上我自己！」

凌光看著她，深知再無法勸得了她，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依我想我們不如先回神界，把這一切都告訴靈夜，看看他的意思……」

「不要。」幻冰馬上制止，「凌光哥哥，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不要告訴他。我知道他與我不同，我只需考慮我的哥哥，而他要考慮整個神界，我不想讓他為難。你不要把我的行蹤告訴任何一個人，哥哥他們若是問起，你就說還在找我，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我的蹤跡，否則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我回去。」

「可是……」凌光仍然充滿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