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或許現在，我不該再提及你的名字。早在當日你被正式封為『神司』時，那些過往都已無需再提。而你，也不願他人再喚起這個你在人間的名字。但是，那些記憶，不是像一個名字那樣簡單，不是嗎？」文雅問。

離茉雪緩緩嘆了一口氣，說：「你講得對，我放不下過往。我當日給了愛琪忘憂，讓她忘記我，生生世世都忘記這段會令她憂傷的記憶，但我自己卻忘不掉，也不想忘掉。雖然她忘了我，但我也想讓她在另一個世界開心。茉雪曾對我說，希望我可以試著相信別人，關心別人，不再把自己包裹在冰冷的外殼下，那樣的我，才是她最愛看到的模樣。現在，我也在努力這樣做著，我希望有一天，我會變成她口中的樣子，這樣，她也會安心。」她本是最為冰冷的人，但因為一個人類女孩，她竟也真的願意不再封閉自己。

對於離茉雪的事，文雅略有耳聞，但當她聽見對方親口提起此事時，她才發覺在茉雪心底，那份友情對她來說有多麼珍貴，即使那個人已經失去了記憶，即使友情已經破裂，眼前的這個看似冰冷的少女，依舊甘願守著舊時的余情，在漫長歲月里，履行過去的承諾。

「茉雪，我想我們終究面對友情還是不同的。在亞心離世時，為了我能夠認出來世的她，為了我們能夠重逢，為了她能記得我，我對她下了封印。這樣，即使她進入了輪迴，她在神界的記憶與法術也不會消失。只要我們還能相見，我們還是會認得彼此。我不想，也不願她忘了我。」文雅低聲說。她知道這樣做很自私，因為所謂前世，對她已是過往，自然該隨風而去。而且轉世的亞心，也不會再是曾經的她，不該再把她捲入前塵的記憶里，但她，終究，還是不願放下這段友情。

「我不願愛琪她一直沉溺在過往裡。前幾天，我曾去人間看過她，我見她與一名人類女孩原夢瑤成了好友，這樣是再好不過了。有些事，只有忘了，才能有新的開始。我不後悔她忘記我。」離茉雪說，「但是，文雅，你也不用多想，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對友情的看法。世間有許多事，都沒有對與錯的界限，只是因人而異。」

文雅抬起頭，望向頭頂悠悠的藍天，輕聲說：「無論人或神，總歸有自己的執念。我只願我們今生有緣重逢，為此，我願付出一切……」

那時，文雅還不曾想過，在未來，她真的與自己的朋友重逢，重尋回了舊時的情誼。到最後，她也真如自己所說的一般，為了那個人，付出了一生的歲月……

安冷耀看著天邊一點點黯淡的霞光，心裡一聲輕嘆，這幾日，他回想起這些年所走過的路，覺得像是一場笑話。到頭來，他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虛無。曾以為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卻不相信他，將他軟禁在此並且下了魔咒。

這幾天，除了君諾塵時不時來探視他，再無人來此。

越冥，你當真不信我，甚至來見我一面也不願意嗎？

「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魔聖嗎？幾日不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和魔王不是以兄弟相稱，他怎會讓你淪落至此？」一個帶著些許傲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安冷耀眼眸微轉，看見一個男孩正悠閑地向他走來，他心裡不禁冷笑，如今他這個樣子，倒也真是順了林楚莫的心。

林楚莫早就聽見士兵之間的談論，知如今的安冷耀今非昔比，不再受越冥信賴，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他的心裡不由得有點得意，覺得自己總算報了多年來的仇恨，他與這個對手明爭暗鬥這麼久，每次都是他輸，但現在，他總算可以看見安冷耀落敗的樣子。

「哎呀，這有的人天生就不是什麼高貴的人，卻還妄想可以出人頭地，打著朋友的名號奪得他人信任。但現在看來，不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林楚莫走到安冷耀面前，笑著說道。

安冷耀冷冷撇了他一眼，將頭轉向窗外，他一向不願與這種人多言。

林楚莫早已習慣了安冷耀這個樣子，他也並不在意，在床邊坐了下來，「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你也有一手迷惑人心的好本事。你有本事博得他人的稱讚，讓你身邊的人葉謙、君諾塵，甚至是魔后也開始漸漸接受你……但那又如何？沒了越冥，你在這裡根本什麼都不是！」他越說越有些氣憤，他回想起自己的家世，父親是魔界有名的大將，曾隨越軒四處征戰，自己身世顯赫，卻不如安冷耀可以博得葉謙賞識，親自指點他。

林楚莫見自己說了這麼多，但那個人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心裡一動，他想看看這人勃然大怒的樣子。這麼多年來，無論他對安冷耀說多麼難聽的話，那個少年永遠只是一臉淡漠。

不過，罷了，林楚莫一笑，他知道日後有那個人動怒的時候。如果有朝一日，安冷耀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只怕不僅僅是動怒那麼簡單了吧？

林楚莫想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好吧，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在意。我來，其實也是有正事，魔后要見你。」

「見我？」安冷耀有些不解，聽君諾塵說音千落重傷在身，性命垂危，這樣緊急的情況，她怎麼還有力氣見自己？而且外界都說是自己蓄意傷害音千落，她應該是不想見他的吧？

安冷耀最終並沒有多問什麼，他想，音千落既在這個時候選擇見他，定有她的道理。他跟著林楚莫來到音千落的大殿外，林楚莫看了安冷耀一眼，嘴角隱約帶著幾分詭異的微笑。

「魔后只說要單獨見你，我先走了。」林楚莫說。

安冷耀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林楚莫，似乎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麼。

林楚莫自是明白安冷耀的意思：「你放心，雖說我們是天敵，但我怎麼也不敢隨便拿魔后的話來匡你，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他說著，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這裡。

安冷耀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也不再遲疑，走入了殿堂。

很多年後，安冷耀每每想起這一刻，他都不禁輕嘆一聲，就是從這一刻起，他踏上了那條不能回頭的路，迎面而來的紛紛擾擾都註定他與越冥再回不到曾經那年少輕狂的時光中去了。

但這時的他，全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緩緩向裡面走去，隱約看見一個女人背對著他坐在一個沙發上。

「魔后。」安冷耀叫道。

但那人半天都沒有回應，他想了想，又上前走了幾步，來到音千落面前，他用手輕輕拍了拍音千落的雙肩。

不料，他這麼一拍，音千落立即從沙發上滾落下來跌在了地上。

「魔后！」安冷耀不知發生了什麼，他明明沒有用什麼力氣，怎麼會這個樣子？

倒在地上的音千落面色發黃，四肢已然僵硬，安冷耀一驚，將手指伸到她的鼻翼處，果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怎麼會這樣？安冷耀難以置信，君諾塵這幾日對他說音千落有性命之憂，但在魔醫的治療下，情況已好了許多，怎麼如今一見，竟已沒了氣息？雖然之前他已在心底暗暗決心與越冥一家不共戴天，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第一反應是想救音千落一命。

安冷耀想了想，決定先去叫人過來幫忙，但當他正想喚人來幫忙時，他見音千落右肩處隱隱發著淡藍色白光，他一怔，隨即將手放在音千落的右肩上，微微用力，那抹藍光便從她的肩里飛出，在他手上幻化而成了一柄刀刃，那刀刃上還沾著血跡。

他不覺一愣，看來音千落並非因自身重傷而送命，而是被人殺害的。他不敢相信這個在魔界叱吒風雲多年，失去丈夫，一手把自己的兒子培育成一代王者的女人就這麼死去。在他眼中，縱使他明白音千落厭惡於他，因為自己的身份一味阻撓他與越冥的友情，可她也是值得人敬佩的。

究竟是什麼人殺了她？音千落即便有傷在身，難以自保，但她住處周圍在明處暗處保護她的高手不在少數，若有人想殺她也是難如登天。但現在，竟有人可以在這裡來去自如殺了音千落。而且，在他剛剛拔出那把刀時，他發覺那刀插得很深，但凡魔界習武之人，都有真氣護體，旁人難以通過。抵禦真氣，把刀插得如此之深，想必那人功力不可小覷。

安冷耀注視著手中的刀刃，希望能從中發現什麼線索。

正在這時，門外匆匆跑進一個人，他手裡拿著一枚藥丸，大聲說：「媽媽，我已取到『百靈散』的解藥了。」

安冷耀不知怎的，心裡一慌，他起身看著迎面而來的少年，開口：「越冥，魔后她……」

越冥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斂，他的雙眼在看到躺在地上的母親后忽地睜大，手裡的藥丸「啪」地掉在了地上，那藥丸滾了幾圈后停在了一個角落裡。

越冥只是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出，像是陷入無底深淵之中。他在原地愣了幾秒鐘，然後猛地回過神來，一步上前扶起了地上的音千落。

「媽媽！」他大叫著抱住音千落早已冷掉的身體，臉頰一片冰冷，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的母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