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 葬(8)
她有些生氣。但這也是她自己的感覺:男人和愛情,沒有比這更乏味的了。「我也是這樣想的。」她說。「一樣乏味。」他重複道,「就好比戴帽子,我戴這頂還是戴那頂都無關緊要。愛情也一樣。我戴某一頂帽子,只是為了自己舒服,愛情也一樣。告訴你吧,太太——」他湊上去,接著很奇怪地揮了揮手,好像把什麼扔在了一邊,「尊貴的小姐,別在意——我告訴你,我願意拋棄一切,包括你的愛情,去換取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他的眼睛眨了眨,向她發出一種隱秘而陰險的目光,「你懂了嗎?」他微笑著問道,「她的年齡一百歲也好,一千歲也好,都無關緊要。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她理解我。」他雙眼很快地一眨。這話又傷了古迪蘭的自尊心。那麼,他不覺得她長得很漂亮嗎?她突然笑了起來。「我還需要等八十年才能達到你的要求。」她說,「我長得很難看,是不是。」他突然用藝術家評判鑒賞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你很美,」他告訴她,「我對此感到高興。不過,這可不是原因——不是這個。」他叫著說,他那種強調的語氣讓她心中很高興,「而在因為你的聰明,你的理解。我呢,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好吧!那就別要求我變得瀟洒健壯。但是,那是我,我的心靈,」他奇怪地將手指放在唇邊,「我在尋覓我的愛人,尋找般配的智慧——你能理解嗎?」「我理解。」她回答。「至於另一方面,這愛情——」他把手一擺,好像要把很討厭的東西扔掉一樣,「那是不足道的,微不足道。比如我今天晚上喝不喝白葡萄酒,有什麼關係嗎?這無關緊要,完全無關緊要。而這愛,這愛情,這親吻,也是如此。有或沒有,今天,明天或永遠沒有,都是一樣,無所謂的,就像喝不喝白葡萄酒一樣。」他說完奇怪地垂下頭,表示出一種絕望的否定。古迪蘭在很認真地盯著他,她臉色蒼白。突然,她伸過手去緊緊攥住了他的手。「的確是這樣。」她熱烈地贊同道,「對我來說也是如此,理解才是最為重要的。」他驚恐地抬起頭,躲躲閃閃地看著她,接著,他有些不太高興地點點頭。她放開了他的手,他沒有絲毫反應。他仍默默無語地坐著。「你知道嗎?」他忽然抬起頭,用陰沉的目光看著她,露出自信和未卜先知的神色,「你的命運將會和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一直到——」他扮了個鬼臉,不說下去了。「直到什麼時候?」她問,連嘴唇都發白了。她對這種不祥的預言極為敏感。可他只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傑拉德直到夜幕降臨時才從戶外滑雪歸來,他沒有在四點鐘趕回來和她一起喝午茶。戶外的積雪正適合於滑雪。他自己一個人,套著滑雪板在白雪覆蓋的山坡上滑了很長的路。他爬到山上,越過山隘的峰頂,可以眺望五英里之遙。他看見山隘脊背上的瑪莉安荷特旅店半埋在雪裡。還能看見遠處深谷的對面是一片昏暗的松林,可以從那條路回家。但是一想到家,他就感到噁心,渾身顫抖。從那兒滑下去,可以到達山隘下面那條古老的帝國大道。不過,為什麼要到大路上去呢?一想到要回到這個現實世界中,他就渾身不舒服。他渴望永遠呆在雪山上,就如剛才那樣,獨自一個人在高高的山上如飛一般地滑雪,掠過白雪點綴的黑色岩石。那是多麼開心啊!但是他感到心中有一種像冰一樣的東西在凍結,身上那堅持了很多天的奇特的忍耐力和單純的氣質正在慢慢地消失。他將再次遭受那可怕的激情的折磨。於是,他極不情願地滑下山來,滑到山頭之間空谷上的房子面前。他渾身都是白雪,滑興未盡。他看到了房子里燈光昏暗,便停下來,希望自己不必進屋去和這些人見面,不必聽到那些吵鬧的聲音,感覺人群當中那種混雜味。他感到很孤獨,似乎心臟周圍是一片真空,或是被冰凌團團圍住。就在那時他看到了古迪蘭,心中猛地愣了一下。她顯得氣質不凡,雍容華貴。此刻她正沖著那個德國人在笑。他的心中驀地產生了想殺死她的**。他想,把她殺死能獲得多麼絕妙的肉慾滿足啊!整個晚上,他一直心不在焉,總在想著積雪和激情。但是他心中時刻轉著這個念頭:掐死她,從她身上掐出每一顆生命的火星,直到她不能動彈,軟軟的,鬆鬆地在他的雙手中軟肉一般地躺著,完全死了。這是多麼大的肉慾滿足啊!這樣,他就可終於佔有她,而且永遠地佔有她。那是多麼美滿,多麼富於肉感的結局呀!古迪蘭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像平時一樣平靜而溫和。他那種親切的樣子反而讓她產生了厭惡之感。她來到他的房間,他已脫掉外衣。她沒有注意到他正用好奇而興奮、滿是仇恨的目光望著她。她站在門邊,手背在身後。「傑拉德,我一直在考慮,」冷漠中帶著無禮,「我不回英格蘭了。」「哦?」他問,「那你去哪兒?」她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而且打算照自己既定的思路加以陳述。「我看不出回去有什麼意義。」她接著說,「你和我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