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六章四
案子很快就查清了,五個主犯被抓獲歸案,兩個香港人,三個雲南人。他們利用吉櫃出口走私毒品。洪玫因為參與毒品走私被正式逮捕。電視台播這條新聞時,我看見洪玫淚流滿面。她說自己很冤,她說自己沒有參與毒品走私,她根本不知道吉櫃里裝的是毒品,她要是知道說什麼也不幹。電視里說,她收了毒品走私犯五十萬人民幣的通關費。五十萬啊,只有傻瓜才會收這五十萬呢。第二天,石留的處分決定也下來了,她被免去副關長職務,留黨察看。我在網上看見這個通知時,心裡沒有什麼震動。看了前天的新聞,我就知道她會有這麼個結果。她必須有這麼個結果。我想知道的是她從百丈高台突然跌到平地上時是什麼感覺。她受得了嗎?相比我的兩個手下而言,她的處理算是輕的了。我的兩個手下因為受賄和玩忽職守被判了刑,單位也把他們除名了。如果單就這單案子而言,他們是很冤的。洪玫至少還知道那三個吉櫃里裝的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否則人家也不會給她那麼多錢。我這兩個手下根本就不知道那三個吉櫃里裝有毒品,那票貨是隨機抽查的,他們本應該去打開櫃門看看,可他們偷懶了。實際上也不完全是偷懶,因為那票貨是洪玫的。我這位前情人的貨他們一般不查,出口貨物更不會查。就因為這麼一念之差,就因為少走了那麼幾步路,他們得走大半輩子的彎路。周怡也從網上看到到涉案人員的處分決定,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恭喜你啊。我說何喜之有?周怡說,副關長的位子給你空出來了,這是一喜。惡人當道,好人遭殃,你逃過了一劫,這是二喜。你是雙喜臨門呀。我氣得七竅生煙,說,你這個短命鬼,你不得好死。我還沒有這樣罵過她呢,她真是把我氣昏了。她以為我心裡好受呀?周怡說,還不知道誰短命呢,我肯定比你活得長。短命的不是我和周怡,是石留。就在我跟周怡對罵的時候,石留突發心臟病,在送院途中去世了。我接到消息,立即開車趕到醫院。醫院裡已經有很多同事,張副關長,人事科老趙,還有吳進和他兒子。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周怡進來了。石留已經被送到停屍房。她躺在雪白的床單上,一張臉蒼白異常。這就是那個被我帶過來的姑娘,想當年,她多麼年輕,多麼漂亮,充滿了青春活力。如今她躺在我面前,渾身冰涼。她終於拋開塵世,走向了極樂世界。她終於離開了這個庸俗的世界和我們這些庸俗的人。我終於明白了石留那句話的含義,她的一生拜我所賜。如果沒有我,她的一生會充實得多,簡單得多,平和得多,甚至幸福得多。想想這麼多年,她除了虛名和那些看得見的實惠,她真是什麼也沒有。我終於淚流滿面,並且泣不成聲。後來周怡把我拉了起來,她扶著我往外走,說,你真心實意地為她哭了一場,也算是對得起她了。我的那些同事還在醫院裡,我懶得跟他們打招呼,從後門出了醫院。我把車鑰匙給了周怡,讓她開車。我說,你送我回去,明天你過來接我,我送你去單位,再開車回去上班。周怡說,也不問我願不願意?我說,願不願意都這樣。周怡就哼了一聲,說剛才真不應該扶我,讓我傷心欲絕。接著說,你剛才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說,這年頭還有誰會讓我傷心,我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周怡說,我要是死了,你大概不會流下鱷魚的眼淚吧?我說,你要是死了,我就鼓盆而歌。周怡說,是呀,其實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兩手一伸,多好,百事無憂。她說得多輕鬆,因為死的不是她。她要是得了個不治之症,我看啦,非把全世界的人折騰死了。周怡看我不說話,就把車開得快快的,好像要體驗死亡時速的感覺。一直到我住的小區門口,她才緊急剎車。小車一聲怪叫,擰了個頭,停在綠化帶上。我給嚇了一大跳,出了身冷汗。揚手就想給她一掌,說,想死也別拉我墊背。周怡把我的手抓住,說,不拉你拉誰?拉別人人家不幹呀。我懶得理她,下了車。周怡把車窗搖下,說,問你件事?我說,有屁就放。周怡說,你覺得石留是不是個好人?我笑了笑,說,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跟我有關係的人,一種是跟我沒有關係的人,至於好人跟壞人,見他娘的鬼去吧。周怡說,我就知道你這麼噁心,還真沒讓我看走眼。說完一腳油門,跑得無影無蹤。站在門口,我把鑰匙插進鎖孔,擰了半圈門就開了。我知道馬羚回來了。我叫了聲老婆。馬羚在廚房裡應了聲。一會兒,她走了出來,胸前系著圍裙。這婆娘下廚了。她說,老公,洗手吃飯,我做了幾個拿手菜,保證你胃口大開。我一邊脫衣服一邊說,今天這麼勤快?馬羚說,什麼叫今天這麼勤快?你老婆一直都這樣,不是忙裡就是忙外,找了我做老婆是你天大的福分。馬羚炒的菜還真不錯,我真是胃口大開,連吃了三碗飯。第三碗飯吃完時,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我應該吃不下東西才對的呀。石留的死儘管沒有讓我傷心欲絕,可也夠讓我難受的。儘管我一再地安慰自己,說人死了就死了,咱們還是對活著的人好點吧,可也不能像死個豬死個狗一樣呀。咱們畢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加戀人呀,我這是怎麼啦?更可惡的是,看完了九點鐘的連續劇,給馬羚一勾引,我還跟她做了場愛。先在沖涼房裡做,接著轉移到她睡房裡,把房子搞得天翻地覆。經過這麼一場運動,我把自己累趴下了,只想好好睡一覺。可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沒跟馬羚說。我閉著眼,說,石留死了。馬羚說,誰?誰死了?我說,石留,石副關長。馬羚一屁股坐了起來,驚乍乍地說,啥時候的事?我說,下午,三天後火化,你要不要參加追悼會?馬羚說,你不是開玩笑吧?我說,開什麼玩笑,我睡了。馬羚不讓我睡,說,你得跟我講清楚,石留怎麼死的?我說,心臟病,怦的一下,完了。馬羚一把把我扯了起來,喝道,江攝,你怎麼回事啊?你好像在說一個毫不相關的故事一樣,天啦,你今天還吃了三碗飯,剛剛還跟我**呢。我說,你說我該怎樣?在停屍房裡陪著她?或者乾脆抹了脖子?為她殉情?馬羚說,那也不至於,總之,總之就不應該這樣,人家畢竟是你青梅竹馬的初戀啦。我說,誰說她是我的初戀?誰說的?馬羚說,不是就算了,你急什麼?我說,不急,不急,真後悔跟你講這事,我困了,讓我睡覺。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響了。聽聲音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原來我把手機放在書房裡,忘了關機。我對馬羚說,勞駕,你精神好,幫我拿一下手機。馬羚噘了下嘴,光著身子走了出去。電話里聲音很嘈雜,鬧哄哄的,還有很刺耳的音樂。接著傳來一個聲音,好像從遙遠的隧道那邊傳過來的。一開始我聽出是石留的聲音,嚇出一身冷汗,後來才明白是周怡。這兩個女人的聲音還真有些像。我說,你在什麼地方?周怡說,在黑金屬,我喝多了,有兩個男人想拉我走,你過來接我,快點。我一骨碌爬起身,趕緊穿衣服。馬羚說,你幹嗎呢?我說,我得出去一下,你先睡。一邊下樓,我一邊給大偉打電話,叫他就近找兩個警察過去。下了樓才想起,車給周怡開走了。我不想上去找馬羚要車,就打了個的。到了黑金屬,我給了司機五十塊錢,也不等他找,就進去了。裡面黑乎乎的,有人喝酒,有人跳舞。我周圍轉了一圈,找不到周怡,我就有些急,又給大偉打了個電話。大偉說,幹嗎呀,到了門口了,你以為我是你的私人保鏢?我走到門口,大偉正從車上下來。我有些結巴,說,找遍了,裡面沒人。大偉說,裡面當然沒人,她在江邊,跟我走吧。走到江邊一看,一部警車,兩個警察,還有一個女人,遠遠看到她的身材,我就知道是周怡。我說,她沒事吧?她在電話里說,有兩個流氓想拉她走。一個警察說,是有兩個人,但不是流氓,是她朋友,他們看她喝醉了,想送她回去。我說,這樣就好,他媽的,把我嚇死了。我把周怡扶了起來,她軟綿綿的像一灘水。真是醉得一塌糊塗。剛才怎麼給我打電話的?大偉叫兩個兄弟走了,然後開車送我跟周怡回去。他把我們放在周怡樓下,說自己還有任務,走了。我抱著周怡上了二樓平台,路過洪玫門口,發現她家黑燈瞎火的,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沒人住。聽同事說,洪玫出了事後,家裡就很少有人回來了,後來李達回了一趟家,發現小偷光顧過,值錢的東西全沒了。這年頭就是,好事成雙,壞事也結對兒。周怡給我們這麼折騰一下,把胃給惹毛糙了,一進房就開始吐,吐得稀里嘩啦滿地都是。我心想夠我侍候的,明天該怎麼向馬羚同志交待呀。周怡的衣服上全是酒和汗,擰出的水恐怕有個十度八度。她的頭髮也像水淋過一樣。得給她沖個涼,至少得擦個澡,否則難受死了。可我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得讓她靜靜地躺一陣子。我找了條幹凈毛巾,給她擦臉、頭和身子。我擦起來居然覺得很自然,就像給自己的老婆擦身一樣。擦著擦著,我才想起她是有夫之婦,我也是有婦之夫,咱們儘管曾經同床共枕,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可既然擦開了,擦一個地方是擦,擦全身也是擦。咱就擦到底吧。回頭再給她洗個澡,就像侍候自己的老婆一樣。我還衝了杯參茶,慢慢喂她喝了。總之這個晚上,我就死心塌地地陪她了。終於把周怡弄得像個人樣子,我給她換了睡衣,那是一件紫色的真絲睡裙,還是我買來送她的。她穿著這件睡衣至少跟我做過十次愛。把她抱到床上時,我突然產生了跟她**的強烈衝動,好在我剛跟馬羚做了一場,又這麼折騰了一夜,早累得骨頭像要散架,有些有心無力了,不然的話,我可能還真把持不住自己。後來我就倒在沙發上,一覺睡到大天亮。我爬起來,打開水龍頭,把臉湊上去沖了一陣,然後用周怡的毛巾擦臉。周怡還在睡,我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又捏住她的鼻子,她全沒反應,看來酒精的威力還沒過去呢。我只好給她留了個條,叫她好好休息,然後我打開門,回了家。馬羚已經起來了,正在梳洗打扮。為了討好她,我在樓下買了麵包和牛奶。我說,買了早餐啊,過來吃吧。馬羚從衛生間走了出來,盯著我看,問我是不是一晚沒睡。我說,睡了,睡沙發。馬羚說,幹嗎去了?我如實交待:周怡喝多了,給兩個男人帶出了酒吧,我跟大偉把她送了回去。馬羚說,用得著陪她一晚嗎?我說,她醉得像個死人一樣,我不能不管啦。馬羚說,這就是把老婆扔在家裡的理由?我笑了笑,說,不是,這是我不回家的理由。馬羚說,怎麼著也得打個電話來吧,你深更半夜出去,一點也沒想到我會牽挂?我說,想到了,我琢磨著你已經睡著了,怕吵醒你,信不信由你。馬羚說,你存心想氣死我。說著一頓足尖,轉身進了衛生間,繼續修飾她美麗的臉蛋。我在餐桌前坐下,想起自己沒刷牙。也走進衛生間。馬羚正在描眉,順睫毛。我說,要去見誰啊?馬羚說,客戶。跟著說,你自己吃早餐吧,我跟客戶喝早茶去。我說,不是這麼小氣吧?馬羚說,我才不小氣呢,忘了問你,你到底有多少箇舊相好?我說,不多,也就兩三個,包括昨天剛死的那個。馬羚說,看你在學院里夠老實的,還以為你夠清白的,想不到哇。我說,在學院里就跟你不太清白,跟別人還是很清白的。認真想一想,在學院里,我還真沒跟哪個女人鬼混過。就是在離開前給馬羚拖下了水。這個女人說不吃早餐,還真不吃早餐,她把自己修飾得乾淨漂亮,拎起衣架上的手袋,準備走了。我說,老婆,老公難得獻一次殷勤,你就隨便吃一點吧?馬羚說,行,我喝杯奶。喝奶的時候,她繼續給我上課。她說,江攝。我趕緊應了一聲。深怕應遲了她不高興。馬羚說,我的原則是既往不咎,從今以後,你少招蜂惹蝶。我說,報告老婆,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從跟你結婚起,我就只招你惹你。馬羚笑了笑,說,是嗎?那從離開學院到我們結婚這段時間呢?我想了想,是啊,這段時間是不太乾淨,至少就給周怡騙上了床,還差點上了洪玫的當。這可不能坦白。我說,這段時間是個空白。馬羚說,是嗎?我說,想起來了,也不是空白。馬羚嗯了一聲。我說,跟你睡過幾次,不知怎麼算?馬羚說,好呀,江攝,你等著我回來炮製你。說完她一口把牛奶喝了,把杯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昂首闊步走了出去。結果我一整天心神不寧,不知道馬羚會如何炮製我。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