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汐莞黑化升級
雪后的昭台宮,巍巍綽綽,籠在冷月幽光里。
次第宮門,直入雲中,直入夜色最濃最寒之處。
深宵宮門已合,十餘名內侍挑了燈,默無聲息地清掃蜿蜒玉階上的積雪。
亭國和北漠的使節,明日午時前後就入後宮,奉旨前來覲見仵后。
汐莞獨自在殿中,思緒萬千。
連汐莞都不知道,為何這五年來沒有五年前般的幸福,為何現在她懷有身孕,齊皇連正眼都不看自己!難道是因為飛燕閣的怡貴人?怎麼可能,就因為這個賤人長得像仵芷蝶?這就是所謂的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她的心裡始終對活著的仵芷蝶不放心,每夜她都擔驚受怕,生怕哪天突然再眾人面下臉毀了,不!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如果在陛下面前,那豈不是所有事情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絕對不能讓此事發生!
清掃玉階的一名宮人,呵氣成霜,將雙手插進袖籠暖一暖,抬眼望月。
子夜寂靜無聲。
城中驛館內,住進了亭國和北漠的使者。
明日一早便要覲見皇后,齊皇近年了腦疾加重,早早便已歇息。
有個隨從送了衣袍簪戴來亭國舞者的房中,囑她明日殿上覲見照此穿戴,也不多話,掩門而去。舞者唯唯稱喏。
驛館閉門,燈火俱熄,守衛昏昏欲睡。
無人留意僻處驛館角落的房裡,文弱的舞者,換了裝束,假須遮面,來去如魅影。
五年前自奉月柔婷之命潛入亭國,被選入亭國宮中,她就成了亭國舞仙楚兒。
明日舞仙楚兒就要被齊皇帶入行宮,作為大齊樂人獻給仵后。
今夜此時,潛出驛館,她是青玄。
是效忠冀北王與月柔婷,效忠冀北郡的一名死士。
江南是冀北王的家鄉,便也是冀北郡的江南,是故國之土。
這是今生的最後一夜了。她很想在故國的土地上,再走一走,喝一口江南之水釀的酒,看一看那輪照耀繁華之郡的月亮。
當年在冀北郡,目睹大齊的隊列抓人,雲霞蔽日一般簇擁冀北皇室之人遠去。
原以為有生之年再不復見,卻不料風雲翻覆,她這一枚棋子,在白子黑子間易色移位,終於落子在這昭台行宮。
咫尺之間,重重宮門隔斷,依然如隔雲端。
冀北王處心積慮,尋到了舞仙楚兒,等來時機將他送入行宮,送到仵後身側。
這個時機,不只冀北王等了許久,亭太子、北漠大王、月柔婷也在等。
許多人的刻骨苦忍,成敗一舉,就在明日。
就這把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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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則天下變。
沐浴洗去了一身乘雪歸來的寒意和殺氣,青玄脫簪散發,盤膝獨坐窗前。
身前几案上,放著一襲白衣,一支玉簪,一具古琴。
青玄看著案上的白衣玉簪,唇角有譏誚淡薄笑意。
沒有人能效仿得了仵芷蝶的儀容,相貌五六分相似又如何,這般玉簪白衣的穿戴起來又如何,可笑那昏君痴迷美色,恐怕早已忘記仵芷蝶的模樣,那般天人之姿,塵世里,豈能再有。
取了玉簪在手中摩挲良久,青玄緩緩以簪束髮於頂。
再取白衣加身,束帶整袖,轉身回視鏡中。
青玄凝視鏡中倩影,唇角譏誚笑意愈深。
劍,靜靜卧在案上。
青玄肅然雙手奉舉,三起三叩。
亭國君王所賜,見物如見君。
蘭葉般薄而窄的劍,天生是刺客的劍。
明日這劍就要嘗到世間最芳美的血。
眾人早已期待這一刻,特別是那冀北的漏網之魚,還有北方亭國的老虎!
一人的血,萬萬千人的血。
有些血是溫暖潔凈的,有些血冰冷骯髒。
這世間,愚人、惡人、不忠不義,背叛君上之人,一個個都該殺。
過了今夜,便有許多人要流血來洗凈他們的罪孽。
天下殺伐,江山誰主。
青玄含笑並指拂過劍鋒。
窗外月色映了雪,照上劍身,泛起清光如水。
寂夜,深殿。
銜鸞琉璃垂蘇宮燈一盞盞照進去,照不透重帷之後,幽沉沉浮動的碧煙。
混含藥味的特異熏香,清苦綿長,從內殿渺渺飄散出來。
侍立在怡貴人身邊的年輕宮女,不禁屏息,隱隱覺得這香氣也帶了寒意。
外頭彷彿下雪了,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嬋娟,是下雨了么?」
她聞聲回過神來,聽見怡貴人在問話,忙應了聲是。
「今年雨下得真早。」怡貴人頓了頓,似自言自語,「還好。」
嬋娟微怔。
極少見到怡貴人過問起齊皇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怡貴人就像仵芷蝶的一個影子,就算汐莞與仵芷蝶長相一樣又如何,而性情卻沒有她那般高傲。怡貴人沉默淡漠,彷彿世間事全無一樣與她相干。
在行宮侍奉她一年來,嬋娟眼裡的怡貴人,從來素衣單髻,不著脂粉,容色很美,性情高傲,舉止氣度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即便是在齊皇病得極重的那時候,也不見她有過慌張失態,只是一步不離伴著齊皇。
而今夜,怡貴人沒有在寢殿隨侍,只在外間候著,垂袖靜立於簾下,聽外邊的風雪聲,問起無關的閑事。
也許是因為,明日來的亭國使者,覲見了仵后,便要出使江南,去往她的故鄉。這多少撩起了怡貴人的思鄉之心?
這昭台行宮還從未有朝臣或內官前來覲見過。
齊皇更是不聞不問。
自仵后懷孕以來,仵后彷彿已被遺忘在寂寥殷川。
一忘便是許久。
自此以來,仵后也終日白衣素服,抄經事佛,對自己的處境渾不在意,連齊皇的生辰也不陳表向齊皇問安,彷彿是萬念俱灰,一心就此終老行宮了。但實際,她卻在謀划什麼天下大計!
如今齊皇令亭國的使臣前來覲見仵后,或是又念起舊情,多少有些關切之意么?怡貴人這般在意明日的覲見,也是盼著皇上還能回心轉意罷?
嬋娟暗裡揣摩著,卻見怡貴人已迴轉身,徐走向分隔內殿的屏風,斜長影子垂曳身後,珠灰素錦長裾似流水逶迤。
不知為何,嬋娟隱隱覺得這端凝背影,比往日多了些蕭瑟。
鑲嵌屏風上的雲母流轉幽光,怡貴人在屏風前止步,冰涼的兩手攏在袖底,屏息片刻,才輕悄將合攏的屏風推開。
琉璃光,碧煙沉。
畫案后的仵后汐莞,一襲素衣曳地,長發披覆兩肩,執了羊脂玉管霜毫,垂首凝神紙上,仍在畫那幅畫。
筆尖凝停紙上,素手執筆,手指比玉管更勻皙,膚光比玉色更冷。
青絲素衣,雪膚黛眉,眸色似點墨墜入秋水染成。
汐莞的目光,似乎落在畫上,又似落在無窮盡的虛空。
如同懸停紙上的玉管霜毫,紙與墨,一白一黑之間,碧落黃泉,遊絲天外。
怡貴人將屏風合上,也不近前,也不出聲,只哀哀望著仵后。
她心裡清楚,這幅畫,一筆一痕,不是畫在紙上,而是有什麼事如利刃劃過她心底。
想著那畫,那畫里的人,怡貴人攏在袖地的雙手不覺發顫。
「怡妹妹你瞧,像么?」
汐莞的聲音,像那碧煙似的輕微。
怡貴人走到畫案之側,畫已畫好,卻不忍多看一眼。
「如今我也不知道,畫得像不像她了。」
汐莞的目光語聲,平靜得近乎空茫,不見喜悲起伏。
「娘娘,您畫的自己?」
汐莞目光輕掠,彷彿察覺了她的疑惑,似也愴然一笑。
凝視畫幅良久,她終究擱了筆,將畫幅徐徐捲起擱在案側。
「天要亮了,是梳妝的時辰了。」
汐莞拂袖起身離了畫案,徐步走向妝台,身後青絲散成一幅墨色長緞。
「是柔婷姐姐嗎……」
怡貴人卻覺得連指尖也發軟,這一天,這一刻,等了許久,感覺回到了江南。
一年間,為亡母守孝,以補償十幾年前的遺憾。
汐莞在妝台前駐足,一動不動凝視鏡中,唇角徐徐揚起。
這笑容如一簇妖紅。
不可方物的艷光,在鏡中漾開,
鏡前的汐莞,凝望著鏡中的另一個仵芷蝶,笑意更深,艷光凌厲。
「五年了,仵芷蝶,你又回來了。」
以貴人無言以對,引袖拭去淚痕,抬眼望定汐莞,鏡里鏡外這一抹身影,眼角仇恨的張開,愈發風儀無雙,為恨而生,不可摧折。
淚光下,怡貴人眼中哀戚之色漸漸斂起,目光堅定如初。
「是你,柔婷姐姐。」
「會的,終有一天,你我都能縱情一笑,或縱聲一哭。就算你的柔婷姐姐不是真正的,就算我與她仵芷蝶有過節,但我也會讓你的芷蝶和你同生死,那一天不會太遠。」鏡前的汐莞,與鏡中的那張臉,四目相對,「成王敗寇,唯有勝者可以流淚,輸盡一切的人只有血可以流!」
怡貴人有些懵懂的看向她,看見她的眼中帶著嫉妒,羨慕,仇恨,散發著可怕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