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子相食

東方明繼續往樹林深處走，一邊走一邊看，絕不放過一絲一毫，就在他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些東西，是裸露在外的樹根，樹榦的皮早已經被颳去，樹下經過踩踏有一些樹根露在外面。

東方明看著被刮光皮的樹，至少說明這個樹是沒毒的。東方明揪住露在外面的樹根使勁往外扯，總算扯出一段來，然後找來石頭，將樹根上的泥土擦掉，然後放在一塊石頭上，用另一塊石頭猛砸，直到砸的稀爛，然後用手抓來吃，儘管不衛生，但是此刻也講究不了那麼多，先保證不餓再說。

東方明保證這是自己前世今生吃到的最難吃的東西，比之前的野菜糊糊還難吃。樹根很皮實，即使用石頭砸碎也很難嚼，難以下咽，但是東方明還是堅持咽下去，最起碼也要吸取裡面的汁，至少這總比史書上記載的一些災年饑民吃的觀音土要好吧。

東方明就這樣堅持著解決了一些樹根，然後躺在樹下，他實在是沒勁了。

東方明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感覺很久，又感覺不太久，大概飢餓讓人都恍惚了。生活在後世物質極大豐富的環境下的東方明是難以體驗這種感覺的。感覺恢復了些力氣，東方明起身朝林外走去，因為他意識到在這裡再待下去早晚會餓死，這裡早已經被饑民大軍清掃一空，他不可能靠著樹根活下去，必須出去看看能否找到什麼活路。

樹林外面就像之前看到的一樣，一片蕭條，東方明身體瘦弱，無法自保，只好隨著流民大軍一路流蕩。

東方明後世只在書中看過關於古代災民的記載，但是無論什麼樣的言語都不如親眼所見來的震撼，他覺得無論是多高明的筆者都難以描繪出這些災民的慘狀。

一路上，東方明就隨著這些饑民一起，看到野菜就跑去挖來吃，看到樹林就趕緊去搶樹葉，要是慢了就只能刮樹皮了，再慢就連樹皮都沒有了。好在東方明見識遠甚這個時代，腦子比較靈活，倒是總能搶到些野菜、樹葉什麼的。

後來跟一夥流民比較熟了之後，從他們口中得知這些人是來自并州靠近黃河的地方，因為黃河泛濫，再加上匈奴劫掠，朝廷既無法救濟災民又不能打擊匈奴，只好被迫背井離鄉成為流民，希望能求條活路。

東方明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但是從母親口中聽到黃巾道人，東方明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有太平道在傳播了，而太平道傳播的時期正是整個東漢末年大規模災害的時期，水旱、風雹、蟲蝗、牛疫等自然災害連年不斷，使農村地區遭到大規模破壞，農民四處流亡，流民數量越來越多。

東方明曾對這些流民問過是否見到黃巾道人，很多人沒有見過，但還是有人聽來自冀州的流民提起他們那有黃巾道人給人治病，很受歡迎，說的人言語中充滿嚮往，只是可惜冀州也遭災了，否則他們早奔那去了。

東方明聽到很多并州人並沒有見到黃巾道人，而冀州的卻見到了，說明張角兄弟還在冀州傳教，規模還沒有達到黃巾起義時候那麼大，表明黃巾起義還早。

但是東方明一聽還有冀州的流民就知道此次受災面積之大，不僅是并州，還有冀州，恐怕還有其他州郡。

受災的地方多了，流民就多了，流民一多日子就不好過了。一路上流民成群結隊，尋求活路，可惜大漢受災的地方太多，沒受災的地方太遠，各地官府視流民如洪水猛獸，避之猶恐不及，即使有那麼一兩位有心救濟一下，但是一看那流民的規模就立馬熄了心思，偶爾拿些糧食熬些稀粥也是杯水車薪。

不時還會有一些餓急了的流民企圖攻打郡縣，這一舉動更是讓各地郡縣官府對流民嚴加防備，嚴禁入城，一旦發現不妥，立馬輕者驅逐重者格殺。

沿路的世家大族和豪族地主倒是紛紛開倉放糧，然後趁機掠奪人口，將其轉化為自家的徒附民。這些世家大族和豪族地主尤其喜歡那種拖家帶口的一家人，這樣的人對主家的忠誠度高，然後挑其精壯為私兵，至於老弱病殘則任其自生自滅。徒附民與農奴沒什麼差別，一旦成為徒附民則世代為奴，但是對於處於死亡邊緣的饑民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都已經是小事情了。

現在東方明總算理解為什麼母親死前的晚上會說往南遇到大族就有飯吃了，其實說的就是賣身給這些世家大族和豪族地主成為徒附民。雖然成為徒附民是一件難堪的事情，但是在父母眼裡顯然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可惜他們最終沒能等到。

無論這些世家大族和豪族地主的私心多重，但是他們終究給了流民一條活路，讓他們有了活下去的機會和可能。可惜流民太多，這些世家大族和豪強地主也不可能養活那麼多的徒附民，後來乾脆只挑選會耕田農民和有手藝的匠人，更多的人依然是處於生死邊緣。

雖然不願意為奴為仆，但是如果有人願意要，東方明倒是真願意成為徒附民，像父母所期盼的那樣，先活下去再說。

可惜那些大族之人並不全是那種腦滿腸肥的酒囊飯袋，反而精明的很。像東方明這樣的單獨小孩他們是不會要的，雖然從小時候培養的忠誠度比較高，但是大荒之年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小孩既無法耕田也不會打鐵或者釀酒之類的，無法立刻創造財富，對於精明似鬼的世家大族和豪族地主而言是不會做這樣的賠本買賣的。

也有少年試圖矇混過去，甚至謊稱自己會什麼手藝或者天生力大無窮之類的，騙一頓吃的，結果被拆穿，硬生生被塢堡的家兵打斷雙腿扔到一邊，血淋淋的例子鎮住了所有人。

東方明腦子裡倒是裝了上千年的見識，隨便拿出一樣便是跨時代的，肯定能引起重視。但是對於他這樣身份的少年，如果表現的太驚世駭俗不同尋常的話，要麼會被榨乾身上的價值，要麼被當作異類直接處理掉，大家族的人又不是傻子。東方明是不敢冒那個險的。

東方明甚至想過找一座大山，在山裡隨便弄些什麼陷阱，哪怕是啃樹皮，那樹皮的數量也是多一些的。但是得益於這個時代稀少的社會人口和良好的自然環境，山裡的猛獸還是很多很兇猛的，要不然為什麼會有典韋「驅虎過澗」之說呢，就自己這小體格和風吹就晃的身子，還不夠老虎塞牙縫呢。

東方明只好繼續隨著流民大軍流浪，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最近總感覺有一些不一樣的眼神在他身上瞄來瞄去，每當他試圖尋找這眼神的來源時卻總是一無所獲。

直到有一天他隨著一些人出去找吃的，回來后發現竟然有一群人生火煮東西。飢餓總是讓人對一切吃的東西很感興趣，東方明也不例外，他走過去想看一看，結果剛一靠近，那些人立馬將其趕走，那眼神彷彿要將東方明吃了一樣。但是東方明還是看見了他們在煮什麼，他們竟然在煮肉，東方明不由得很是好奇，誰這麼大本事竟然能弄到肉。

那些人很顯然是不會分東方明一杯羹的，東方明只好坐在一邊拿出懷裡的一根甜樹枝嚼著，野菜早就吃了，要是拿回來說不定就沒自己的份了。東方明邊嚼邊用眼神搜尋一個叫「棍子」的小男孩。棍子比自己還小，也是一個流民，只不過有爹娘帶著，這幾天一起流浪也就認識了，平時這個時候他一般都會窩在父母旁邊，但是這一次卻沒有看到他，也沒有看到他父母。

但是當東方明再次將眼睛瞄向那群煮肉的人的時候，赫然發現了棍子的父母，之前竟然沒看到，但是他們身邊卻沒有棍子，東方明又搜尋了好久依然沒有發現棍子的蹤跡，不由得有些奇怪，既然有吃的棍子應該會待在父母身邊啊。

轟。

「易子相食」四個字在東方明腦海中猛然炸開，驚得他趕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東方明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方面上來，但是仔細一想這卻是最有可能的事實，不然在這滿是饑民的地方怎麼可能還有肉可吃。

儘管史書上寫到一些亂世或災年，一般總會見到「易子相食」的字眼，但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那種震撼和傷痛卻是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

東方明臉色煞白，他突然想到這些天那些瘮人的眼神，再結合眼前的現實，很顯然有人盯上自己了，而且自己還是單獨一個人，更是一個下手的好對象。估計這次要不是自己去找吃的了，那裡面煮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之前還想著分一杯羹，東方明不由得想吐，卻根本吐不出什麼，而且也不敢吐，生怕被對方知道自己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恐怕到時候就輪到自己了，只好用手緊緊捂住嘴，心臟咚咚咚跳的飛快。

東方明不由得想起自己這一世的父母，寧願自己挨餓也要把最後一點吃的留給自己，最後一家人緊緊相擁，寧死也沒想過打自己孩子的主意。想及此，東方明不禁淚流滿面。

東方明內心裡不由得一陣慶幸，幸好將父母安葬了，而且沒有樹墳，不然就以眼前的情形，曝屍荒野都算輕的，更可能會屍骨無存，淪為他人腹中之餐。

對於眼前的一幕，東方明不想站在虎毒不食子的倫理角度上去評價，一切都是這該死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