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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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我就喜歡聽自己的心跳聲入眠。
不受外物干擾,屏蔽或選擇無視那些多餘的聲音:馬路上的嬉笑打罵聲、夜貓的嗚咽、手機的提示音、身體發出的各種奇怪聲音,以及空調的轟鳴,是的,「轟鳴」。
真正靜下心來,我能很清楚的聽見我的心跳,那顆不知疲倦、不懂讓步的……我的心臟,它就是不肯消停一會兒,哪怕一次?它好像是停過一次,不過在我印象里沒有,噢,這個好像應該加引號了——不過在「我」印象里沒有。
扯得好像有點遠了,抱歉,不過我很難得能放開一切與別人分享有關我的事,我有些激動,畢竟,這不是面對面的,也不是實時的,你所見到的都是已經發生過的、我寫下來的東西而已,不是嘛?這樣我們都輕鬆多了,你和我,都輕鬆多了。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吧,先想想,我是怎麼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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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人的街頭。
街邊有廢品回收站,三盞街燈只能堅守崗位。
不少廢棄的有用之物被人整齊地擺放在這裡,除了上面有個特別大的麻袋有些不入景。
噗通!
噗通!
仔細聽,能聽見安靜的街頭傳來兩聲有力的心跳聲,這很不對,因為心跳聲不應該那麼大,能出現在這裡的任何一個生物都不應該有那麼大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心跳聲慢慢變小,直到再也聽不見,至少不貼著誰的胸膛是無法聽見的。
麻袋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一個又一個手掌印浮現在麻袋上,驚走幾隻街燈下為了求生而赴死的飛蛾,算是救了它們的命吧。
經過一番掙扎,麻袋上的繩被扯開,歸功於繫繩人的粗心和不在乎,一雙沾滿血的手迫不及待地闖出袋口,仔細一看,能發現麻袋上一攤一攤的,似乎也是血,是一個人的所有血。
「呼啊!哈!哈!哈!」
一顆一樣滿是血跡的頭顱竄出袋口,不比那雙手慢多少,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像即將溺水的人重新吸入氧氣那樣地呼吸,因為是重新灌入氧氣,所以特別用力。
「呃……呃啊!」
那雙手出了袋口還沒有安分下來,而是拍打著麻袋下整齊排放著的紙箱,讓整個麻袋都朝一旁翻滾,最終掉落在地面,發出驚呼的自然是那個頭。
「咳咳……咳!唔……我……我怎麼會?這……這不是我的手!血!這肯定不是我的身體!這是誰的身體?這是誰?我是誰!」
頭在適應了一會兒后說了以上這段話,發出的聲音……
沙啞,像一把銼刀在潮濕的木頭上來回划動。
低沉,像一頭死去的鯨緩慢下沉了許久、躺在海底。
驚慌失措,像一個沒了目標,即將停下的陀螺,找不到最初旋轉的意義。
那顆頭的大腦里突然傳出不一樣的聲音,回蕩在腦海里,重疊著,讓人分不清在講什麼。
【活著。】
〔嘿!你試過沒人的時候自己和自己說話嘛?很有意思的,我們來試試啊?〕
[好像應該先離開這個袋子吧?看起來是個麻袋,但是我怎麼會在這裡呢?Yuck!這雙手真的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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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w……好像切錯地方了,這麼解釋你還是會一頭霧水的,雖然我怎麼想都不覺得有人能很好地理解我經歷過的事,但是請允許我把時間再往回掐一點,回到「我」醒過來之前。
噢,最好再往前一點,到我自殺的那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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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都市,嘈雜的馬路,上班高峰時間,馬路上除了秩序,只剩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一條十字路口邊站著一位身穿普通灰色T恤和黑色運動褲的男子,身高快一米七,微胖,褪了色的白框眼鏡有些斜地依靠在鼻樑上,淚水浸滿了他全身,臉上更像是剛淋了場雨,只不過現在晴空萬里,沒雨。
他靜靜地等到綠燈,朝前走到馬路中央便不肯再多挪一步,來來往往的人穿過他身邊,偶有不低頭玩手機的人瞥了他一眼,只當他是個不起眼的路人。
不過是的,他就是個不起眼的路人,在這座城市裡,在這個市中心裡,甚至在這條馬路上,他和所有人一樣,只是個不起眼的路人。
綠燈變黃、轉紅,其他三條直行車道上的車已經起步,這條的沒有,離他最近的一輛車鳴笛,喇叭聲引來了交警的注意,想來帶走這位失神的男子,恢復應有的交通秩序。
「先生,請你立刻回到這裡好嘛?你擋在馬路上了!先生?」
交警的話傳到男子耳邊,但他沒有聽進去,他的眼珠隨著他的思緒而移動,忽然間他想明白了什麼,沒有抬頭看對面馬路邊投來的幾道懷疑目光,沒有理會不知哪來的「早高峰碰瓷,太壞了吧」,他閉上眼睛,經歷過的一切彷彿都重現了一遍。
「我受夠了!我受夠你們這些虛情假意!我受夠這無情的世界!我受夠我這……我這沒用的人生!」
他原本想罵一句髒話的,但他沒有,他沒能夠,他沒敢,想到此處,他的淚水一瞬間潑灑在整張臉上,他惱羞成怒。
惱羞成怒的他沒有睜開眼睛,正如他所說,他受夠了,那麼他便不願再多看這世界一眼,而是選擇向前走了一步。
嘎吱……砰!
他感覺耳邊好像傳來一台轎車撞上什麼的聲音,反正撞到的不是他,所以他繼續向前……奔跑起來!
咻……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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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就是我,我指的是……我。
那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正視自己做過的事情,否則我也沒法寫下這些給你看了,不是嘛?
我本以為事情應該就這麼結束了,至少它應該這樣結束!
可惜的是,它沒有,事情沒有結束,但我能向你確保一點,我的眼睛沒有再主動睜開來過,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