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蒼茫大運河(1)
寂靜像水一樣淹沒了整個宇宙。這是一個詭異無比的地帶,它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沒有人呼馬叫,也沒有聽到過沙沙的走路聲或咚咚的腳步,樹上沒有山雀的嘰喳和蟬蟲的鳴唱,也沒見一隻野豬、狼、獐或獾之類的傢伙出沒,甚至連墳墓都沒見到一座。天空中沒出日頭,只有厚厚的陰雲像一層層棉被一樣神秘地籠罩著。朱有感覺脊背正在生毛,流過腿彎的汗水泠泠有聲。「山神爺啊山神爺,求你救救我吧。」在濃密的森林中跌跌撞撞地奔了四五個時辰,朱有仍然沒能確定自己是否走出了這片林子半步,他的心志像脫開的絲弦一樣逐漸散亂,被淚水迷糊的天空開始旋轉。他終於虛脫了,暈倒在一堆亂石旁。河道是這樣的窄,但清澈見底,爹爹和往常一樣讓大鬍鬚整齊地垂下,在水面擺來擺去,起身時鬍鬚上沾滿了亮晃晃的水珠兒。這時候朱有向爹爹走去,頭頂上忽然淌下一串串水珠,傾倒在他的臉上,冰涼冰涼……朱有用力睜開眼,雨滴正一串串地砸在他的面頰上,爹爹和小河像煙雲一樣消失了,眼前只有瓢潑大雨當頭淋下,昏暗的天空中扯著閃電,悶雷低沉地滾動著,林深處大風像怪獸般亂竄,時而凄厲地尖嘯,時而低回地嗚咽。為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所驅使,朱有張皇地起身奔到最近處一棵大雲杉下,抱著樹榦,嗚嗚地哭了。他後悔不該離開爹爹的劍鋪,應徵來到這千里之外的大森林,從事採伐宮殿棟樑的工役。爹爹說,年輕人總是這樣好動。他沒有阻止兒子的冒險。伐木行當的確夠刺激,但也十分地危險和不可逆料。自從最後一根圓木運走後,已經有四十多天,採伐營沒有找到一棵像樣的大樹了,大夥都很著急,監工都尉似乎更急。朱有真後悔,不該受幾個二桿朋友的慫恿,一道接下監工都尉的懸紅,到林子中尋找棟樑。他們肯定貪圖那份豐厚的賞金,好回家像模像樣地娶個媳婦兒。可他不是,他就是要干出漂亮活兒,好出人頭地。現在看來,他對森林的經驗實在太少,不該逞能闖入這個據說還是神農爺爺才進來過的野林子,那時離現在恐怕有幾千年了吧。進林不久,眾人便迷了路,後來更可怕地走散了。在這個「鬼不生蛋的地方」(這是爺爺講古時說的,一提到這詞兒,他的心就打顫),就算死了,一個人做鬼魂都嫌孤單!不知抽泣了多久,朱有忽然發現雨水不知在何時已經停住了。透過雲杉縫隙向天上看去,在大團大團的濃雲中間,露出了久違的暗藍色的天幕,有幾顆星星在天幕上孤獨地閃耀著,似乎在向他暗示著神秘的希望。胸懷就像天空一樣被扯開了,趙有邁開腳步,藉助微弱的星光向前走。穿過一簇簇灌木,穿過一團團濃霧,就在又登上一座小山峰時,他猛然聽到了嘩嘩的響聲從山下密林中傳來。他的耳朵豎起,像野獸一樣諦聽著,分辯著。忽然他猛奔下山,向響聲跑去。繞過一排排黑乎乎的大樹,迎面只見一道巨大的瀑布飛流而下,在只有星光的暗夜下,它就像一匹巨大的銀灰色的緞子,它的舌頭不斷地舔第二章蒼茫大運河李世民癥著地面,發出巨大的轟鳴。朱有在瀑布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九個響頭。瀑布流成的小溪成了他的路標,他沿著溪水邊一路向下走,一股摻雜著悲涼的甜蜜,驅使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子。天漸漸地亮了,歌聲在朦朧的晨曦中有些啞咽。歌聲忽然停止,因為前面出現了異常——溪水似乎被前方一團暗乎乎的傢伙給擋住了,近前一看,卻是一棵巨樹,它高得簡直不能再高,大得簡直不能再大,它的枝葉遮蓋了好大一片天空,就像一座高大的廟宇頂蓋兒,頂蓋旁的天空似乎在旋轉。溪水對它表示敬意,從它的右側滑溜了過去。朱有上前,合抱圍了圍雄渾的樹榦,足足有七八抱之粗。在巨樹的後面,還站著它的一批兄弟,朱有踮著腳尖小跑,穿到林子的里裡外外數了又數,巨樹大約有四五十棵,不,五六十棵還有多。天啊,他竟在這裡碰上了要找的宮殿棟樑!「樹神啊,樹王啊,您大概活了幾千年,從神農爺那時候一直活到現在吧,如果您能接受,我就要走出這片林子,把您說出去,帶著人們來將您和您的兄弟們砍倒,這對您不會有什麼傷害吧,您的魂靈還在,對不對?您的身子骨兒將被運到千里之外,做皇上宮殿的大柱子,您的魂靈就跟著去吧,那是多威風多體面的事啊。您又何必這樣孤單單地呆在這片野林子里!如果您不願意,那就伸出手臂把我拉上去吞掉,要麼就在前面絆倒我,把我陷下地里做您的肥料——不過您還是讓我出去吧,我將給您帶來夢想不到的榮耀。」「哎,準備了,準備了,東南向,所有的人都躲開了沒有?再說一遍,所有的人都躲開了沒有?好了,預備——放!」巨樹逐漸傾倒,像小半個天空被移動,它那廟頂般大小的葉蓋發出了溪水般輕盈的喧嘩。突然,地面傳出一聲沉悶的吼叫,周圍小樹像受到地震一樣劇烈抖動。「放倒了!放倒了!」有人遠遠地喊道。巨樹橫躺在林子中,大得簡直有些古怪,大概只有傳說中天上神靈使用的兵器柄兒,才會有這般魁偉的身材。三四十個壯年男子在那裡用砍刀剁掉巨樹的枝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