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折讓我們更加相愛(1)
社會上對我們的婚姻議論剛剛平息不久,沒有想到又發生了一樁令我更加難堪的事情。但是,也正是通過這件事情我們更加互相了解、更加信任、更加相愛了。1959年為設計國家大劇院,我系曾對劇院建築作了較深入的研究。除了收集當代國際上新老劇院的資料外,還派出大批學生對全國各大城市的劇場、影院、會堂作了調查,並收集了大量資料。後來雖然國家劇院的設計任務下馬了,但為了總結這一段工作,我系編輯了《國外劇院圖集》、《中國會堂劇場圖集》、《2300座劇院設計總結》三大本書,每種均印兩三千冊。這些書的對外交流與出售工作一下子全交給了資料室。當時我負責資料工作才三年,平時日常工作已經很忙,再加上這一大批書的交流與發行就更加忙亂。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沒有一點財務常識。我把這項任務交給一個剛參加工作的中學生來做,但忙起來的時候大家都來動手。當時也不懂得把管「錢」和管「物」分開。因此在1963年開展「雙反運動」(反貪污、反官僚主義)時,一清查,發現了問題。售出的書和收入的錢對不上。開始我並不重視,我也沒有想到新來的小兄弟會出什麼問題。再說這批書的印刷取貨交款等全部是學生辦的,本來就是一堆亂麻。有一天,我上班時發現有幾個人在清點那些圖集。我心中一動,為什麼不由我們資料室的人清點?第二天「雙反」辦公室的同志便找我談話,要我坦白交待,爭取寬大處理。我一聽,腦子「嗡」地一聲,像爆炸了一樣,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坦白交待」,難道他們認為我貪污了嗎?且不說問題能否弄清楚,就當前受到懷疑已足使我難以忍受了。我的心情再也沒有比這更沉重的了,我怎樣回去向思成交待?說我受到了懷疑,說我是冤枉的,他能相信嗎?他將怎麼看我?他會怎樣對待我呢?回到資料室我一頭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回家后我萬分羞愧地向思成轉述了「雙反」辦公室和我談話的內容。他注意地聽著,然後嚴肅地說:「你有責任幫助組織把問題搞清楚。」「我怎麼搞清楚啊!如果我真的貪污了,我可以坦白,可是我沒有,一分錢也沒有,我交待什麼呢?我經手的錢都交給××了,如果××貪污了,他不承認我永遠也洗不清了。」「雙反」辦公室找我談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對我施加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我幾乎每天都在哭,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一天我從系裡回家,碰到總支書記劉小石正從裡面出來,我的心一沉。果然我進屋后發現思成空前的嚴肅。他對我說:「小石剛走,他和我談了一些運動中的情況,組織對你的審查不是輕率的,不是無根據的懷疑,而是掌握了一定的材料。」他停了片刻又說:「你聽著,不管你的問題多大,貪污了多少錢,只要你徹底坦白,我願意也有能力幫你退賠,並且不會影響今後我們之間的感情。如果你真的沒有問題,那就振作起來,幫助領導把問題弄清楚。但是我告訴你,如果最終你的話和組織的結論不一致,那我是相信組織的,那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算完了。」思成最後的話令我痛心。難道組織就不可能搞錯嗎?誰能保證領導就絕對沒有判斷錯誤的時候呢?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反正現在大家都已認為我是有問題的了,我還不如搞個假交待呢。但我又不知道差額是多少,如果說了反而會說我是故意隱瞞真相,破壞運動,那不又罪加一等了嗎?再說我也交待不出貪污了哪一筆錢,哪個單位的錢,更交待不出贓款的去向。我想這兩年的日子也真夠熬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兩個孩子怎麼辦?想起孩子我就更傷心了,我死了,誰來關心他們?誰來愛撫他們?我現在惟一缺少的是對組織的信任,我想只要我能堅信組織絕對不會搞錯,只要有了這個信心我就得救了。我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顧慮,把我那些不連貫的思想告訴給他,因為我邊哭邊說,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我相信沒有一句話是說清楚了的,也沒有一句是說完整了的。但是思成聽明白了,他告訴我說看見我這樣痛苦,他也很難受。他說要有信心,絕不能搞假交待,既然領導上還沒有做結論,就說明組織上處理問題是慎重的,是要反覆核實的。當時我們系「雙反」辦公室還向全北京市的建築單位調查購買這三種書的情況,我是資料室的負責人,因此弄得各設計院「滿城風雨」,都在傳說林洙貪污了。這對我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屈辱,我簡直就無法再見人了,因為這些單位都是我在工作中經常要聯繫的。這事傳得連建工部楊春茂部長都知道了,一天思成在觀看一個演出時正好與楊部長坐在一起,部長關心地問:「你夫人的問題怎麼樣了?」「現在還沒有審查清楚。」「你告訴她,要經受得住考驗,過去我們黨有些在白區工作的同志,由於牽扯到某些問題中去,往往被組織審查了十年八年,最後才調查清楚,重新工作。但也有些同志接受不了這種審查,走上了與黨背道而馳的道路,這是很可惜的。」思成回來高興地向我傳達了楊部長的關懷,並說楊部長建議我讀一讀《論**員的修養》中最後的一章,於是我們一起讀了起來。其中有一段話對解決我的思想包袱,就像將要枯死的禾苗逢到甘雨一般地起作用。這些道理教育了我,革命前輩出生入死尚且受到審查,相比之下我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過了幾天在全系大會上,書記劉小石針對貪污分子說的一段話使我獲得了更大的希望,他說:「我們大家都應當尊重事實,不要有僥倖心理,不要想矇混過關,混是混不過去的。我們搞工作靠的是什麼,當然不能只靠你們的交待。坦白交待與否,只能表明你們自己的態度,我們靠的是調查研究,我們越調查研究,就應當越接近事實,總不會越調查研究離事實越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