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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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活得太久有什麼不好,自然是「分別」的時刻了。

飛鶴山龍脈,是打死不化人形的。

山雀原來就不想跟塵世牽涉太深,也不喜歡外面那些複雜的事,只樂意躺在家裡睡大覺。興緻來了就變成山雀到處溜達,不高興就沉在山澗崖底,神龍見首不見尾。

就是這樣一隻沒心沒肺的快活山雀,終究還是為宿笠的「離去」傷心了一場。

宿笠雖然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刀,只想摸索傳說中的刀法至高境界,但是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那隻山雀還好端端地繼續蹦躂,饒是刀客這樣的人都覺察出不對了。

小禽鳥究竟能活幾年,刀客說不好,可是再能活的鳥,也不能十幾年都毫無變化吧!

宿笠當然有懷疑,最初他是不願意去想,生怕揭破了這個秘密,山雀就再也不會出現,於是一直裝糊塗,直到自己鬚髮都開始變白,而山雀跟偶爾溜達來看望自己的孟戚墨鯉身上怪事層出不窮(墨鯉是嚴格按照時間給自己變老的,怎奈孟戚沒個輕重,有時兩人不察,在變年輕的時候被武功越來越高的宿笠看到),刀客終於恍然大悟,敢情這三個都是妖怪。

妖怪就妖怪吧,只要不吃人,也沒啥大不了的。

大概是山雀平日里太沒心沒肺了一點,唧唧喳喳地歡脫,加上它還有「妖怪同伴」,宿笠更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在宿笠越來越不好的時候,山雀灌輸了一通靈氣不見好轉,就慌張地飛出了山。

歷經千難萬險,被鷹追被貓抓還被人類小孩用彈弓打——因為離了飛鶴山它就是一隻普通的鳥,什麼都不會——等到了太京,已經灰頭土臉,毛掉了好多。

山雀倒是想去岐懋山,可它根本不認識。

太京就不一樣了,好歹大,知道的人也多,還能偷偷躲在運貨馬車的車頂上。

好在飛鶴山龍脈的運氣沒有差到家,墨鯉那陣子正好在太京,為文遠閣的一位宰輔看病,那是永宸帝在位時最後等來的棟樑之才,能架住破屋的那種棟樑。

時光流轉,就連這位棟樑也老了,墨鯉得變成更老的樣子才能入京。

孟戚見到這隻山雀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灰撲撲髒兮兮,再也不見神氣活現的樣子,身上還能看到爪痕,明顯是幾次被抓又幾次掙脫折騰的。

然而山雀這樣努力,終究不能挽回它放在心上的崽。

隨著年歲增加,宿笠經脈內的靈氣逐漸消耗殆盡,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即使有墨鯉在,金針度穴加上各種靈藥滋補,也只堪堪放緩了衰敗的速度。

在山雀帶著墨鯉回到飛鶴山的第三個月,宿笠還是離開了。

他抱著自己的刀,被葬在了深谷山澗的一株杏樹下。

宿笠沒有徒弟,他也不會教弟子,原本他給自己準備的墓穴在蘆葦盪深處,可那裡年年浸水,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

飛鶴山龍脈就這樣沉入深谷,足足悶了一百年,就連山中的靈氣都變得沉滯。

傷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連山雀自己也說不清,三百多年後它獃獃地站在枝頭,偶爾也能救幾個誤入深山凍餓昏迷的驢友,還救過被歹匪綁了的小孩,至於失足摔傷的山民,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反正誰都不會注意一隻小小的普通山雀,那些人醒來后都以為是自己命大。

在這些人裡面,不是沒有孤苦伶仃的孩童,可是山雀仍舊提不起勁。

誰都不是它的崽。

它的崽只有一個,誰都不能替代。

墨鯉很擔憂這傷心到極點的傻呆山雀,亦很惆悵。

這樣的事情他一樣在經歷,且比山雀更多,更早。

只是他有一位好老師,很早——甚至在不知道墨鯉身份有異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墨鯉與這世間的若即若離,跟誰都親近不起來,於是期望墨鯉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舉案齊眉相伴一生的人。

這樣即使到了秦逯撒手人寰的時候,他的弟子也不會太過傷心。

秦逯活了一百零七歲,就算放到三百年後的今天,都是罕見的長壽,那時不管在太京還是平州,誰不稱一聲喜喪。

墨鯉不愛聽這話,哪有什麼喜喪。

喪事就是喪事,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喜個什麼勁。

在鄉親鄰里看來,德高望重福壽雙全又無病善終的老人,來生必然有好運道,會投個好胎,沒準還會成為帝王將相,小輩哀哭悲慟反倒是阻了老人去投好胎。

可是在墨鯉看來,這套說辭純屬自欺欺人。

根本沒有陰曹地府也沒有六道輪迴,人死了就是死了。

一道智慧的火光熄滅,就不會再亮起,天穹有千萬顆星子,但哪一顆都不會是死去的人。

所謂的無病善終,就更讓墨鯉難受了。作為大夫,他再清楚不過,無病善終根本就不存在,其實只是病沒發現老人也沒受什麼罪罷了。

要是沒病怎麼會死?老也是一種病,臟器衰竭,無力繼續負荷這老邁的軀體,按照民間的俗話,這就是時辰到了。

秦逯本來武功就很高,活得比別人長些,平時也吃吃自己煉製的補藥,可是事情總有一個極限。當墨鯉發現情況不好的時候,還想灌輸靈氣吊命,被秦逯拒絕了。

秦老先生覺得,早來遲來,都有這麼一天。

他活得已經夠久了,看著小徒弟都成家立業了,唐小糖的女兒他也抱上了手。不止平州竹山縣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過,就連這裡帶出去的糧種,都在南邊種開了。平州外面的世道更是一年一個樣,變化顯著得連見多識廣的人都咂舌不已,吳王荊王的地盤被小寧王麾下的程將軍一統,小寧王卻隨著商隊跑去出海了,海路商貿被盤活了,而齊朝的永宸帝駕崩后,齊朝愣是搞出了兩個攝政王,誰都不肯登基,做宰輔的文遠閣諸臣不知道為啥不吭聲。

這些百姓想不明白的怪事,有識之士看到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將來。

世道快變了,終於要變了。

秦逯走得毫無遺憾,墨鯉握著那隻逐漸變得冰冷僵硬的蒼老手掌時,回頭看到孟戚,想起老師對自己的種種好,淚水慢慢糊住了眼睛。

墨鯉無法想象,如果沒有孟戚自己身邊,如果沒有秦逯這些年的開導寬慰,他要怎樣面對這一天。

於是十分擔心山雀。

結果辦法想了一籮筐,起初山雀是不肯露面,後來就整天發獃,最終還是上雲山的小龍脈再度復生的好消息,拉了山雀一把。

飛鶴山的靈氣充沛,等上三五百年,可能也會有第二條龍脈出現。

不知道山雀怎麼想的,它把那沒影的飛鶴山新生龍脈看做伴兒,是可以一塊做窩偷蛋來孵的伴兒(生不出蛋的一對雄鳥就會這麼干,至於成了對的雌鳥,她們會借種,懷上就連夜逃跑去找真愛),反正不是崽,也不是同胞兄弟。

這真的是……對象還在娘胎里,在等出生呢。

為此墨鯉背後還跟孟戚悄悄商議,萬一飛鶴山新生龍脈不是山雀呢?甚至連鳥都不是呢?

別看上雲山小龍脈是只沙鼠,那是趕巧了,萬一下個沒這麼巧呢?根據墨鯉連蒙帶猜的經驗(龍脈太少,不足以形成有效數據),他是生在潭水裡,所以是一條魚,魚游起來也靈活。

孟戚生在峰頂巨石的孔隙窟窿里,那裡空間太小,連穿山甲都活動不開,只能是善於挖掘的沙鼠了。當然縫隙里地底下鑽著的還能是蜈蚣蚯蚓,可這些太不自由了,在外面生存也很難,根本不會成為龍脈潛意識選擇的化形依據。

所以新生第二條龍脈很可能在照葫蘆畫瓢,墨鯉還有信心覺得岐懋山第二龍脈變成魚而不是鱉,可是飛鶴山呢,靈脈地穴所在是深谷山澗,人跡罕至,什麼生物都有可能。

「不是鳥有什麼要緊,如果再來一棵樹,山雀那個築巢的想法也能實現嘛!」

孟戚嘀咕了一句,然後被墨鯉瞪了。

反正操心的是一件沒影的事,現在愁太早了。

說到樹,就不得不提四郎山龍脈了。

孟戚特別擔心,有人發現四郎山裡有一棵不長高的樹。

樹還不好挪走,也不能蓋個院子把樹圍在裡面(山頂上呢),四郎山跟別的山還不一樣,靈脈被挖得七零八落,想要找到一個更好的靈穴重新栽樹都難。

有朝一日開靈智了,能化形了,麻煩不會停止反而更大。

龍脈對於自己選擇的形體還是很有感情的,畢竟以這樣的形態生活了……少說幾十年,多則幾百年吧,習性早就染上了,人形的時候確實看不出來,可骨子裡甩不掉。

比如孟戚就喜歡藏點東西,現在家裡的零食就沒斷過,還辦了一打各種烘培店的會員卡,連太京大學的研究生都知道他們考古系的孟教授,看著古板不近人情,還難說話,一轉身就能偷偷在辦公室里吃草莓慕斯。

墨鯉吧,也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泡在水裡,明明有一身寒暑不侵的內功,夏天恨不得泡在水裡。

就為這個,孟戚帶著他跑遍了所有帶「水」的度假勝地,國外出名的海島一個都沒放過。

——就是海水泡著不習慣,沒有泉水舒服。

連不夠舒服都想泡,可見一般了。

以己推人,再看家裡的這隻沙鼠,墨鯉就犯愁了,這四郎山龍脈要是變成人形了,走著走著忽然看到一片土特別好,豈不是想要在原地挖兩坑,把腳插進去站著試試啊!

孟戚聽完墨鯉愁的事,笑抽了過去。

等緩過氣一想,奇怪了,他跟阿鯉怎麼就成了龍脈居委會的大家長了?

操心自家小龍脈化形開靈智就算了,山雀等對象出生,呆樹以後的讀書跟融入社會問題怎麼也要自己操心了?這雞皮蒜皮的,說大不大,說小還解決不了,咋這麼愁呢?

孟戚索性一揮手,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多想也沒用。

「當務之急,還是等奶球開靈智。」

奶球是孟戚給小龍脈取的綽號,無他,長得像咖啡里放的奶油球,白胖軟綿敦實的一個大果凍。

在孟戚想來,不太聰明的小龍脈,開靈智的路還遙遙無期呢。

結果現實狠狠扇了他們一巴掌。

某天墨鯉回家的時候隱約聽到屋子裡有人說話的聲音,他腳步一頓,心生疑惑,索性搭乘電梯到樓頂,趁著四下無人飛快地跳到陽台上,悄無聲息地打開窗戶,看發出動靜的客廳。

電視機開著。

趁家長不在家偷開電視的奶球,正學著電視在茶几上挺胸邁步。

墨鯉:「……」

默默地摸出手機。

於是上雲山小龍脈最想撕毀的照片,最慘不忍睹的黑歷史誕生了。

照片上的沙鼠兩條短手往下壓,頭顱高昂,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而在它身後的屏幕上是《貓跟老鼠》的動畫片,傑瑞鼠跟湯姆貓正用同款表情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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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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