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花開十一
·本文訂閱率不足60%會看到隨機章節·西門吹雪越過了天心月,他回了屋子。
霍天青見西門吹雪離開,他忍不住回首看向天心月。
天心月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全然不像是剛被心上人無視了情話的模樣。只有霍天青注意到她的長睫顫了一瞬,像是被絲網困住的蝴蝶,明明痛苦不堪,卻掙不脫分毫。
霍天青想到了自己。
他本不喜歡論他人是非,但還是對天心月說了句:「這位姑娘……」
霍天青剛說了一句,天心月抬首看向他。那雙眼睛柔柔地瞧著他,唇上帶著笑。她什麼也沒說,卻又像將什麼都說盡了。
霍天青啞然。
他笑了聲:「是霍某失言了。」
陷進情愛里的人,你可以說她盲目而無知——可你在事外,又怎知陷入其中的她看得沒有你清,沒有你知?
不過選擇而已。
天心月向他微微行禮,而後道:「既與公子有緣,公子又不嫌棄我的琴音,我便為公子彈上兩曲吧。」
「公子想聽什麼?」
霍天青年少經變,對音律著實是只知其一不明其二,他見天心月這樣問,反而停在了原處,說不出來。天心月卻似毫未察覺,自然地在沉默中接了下去。
她說:「若是公子信得過,便由我來選吧。」
天心月關上了門。
霍天青便站在她的門外足有一炷香。
一炷香,天心月彈了兩首曲子。這兩首曲子霍天青都說不上名字,但他卻從中感受到了酸甜與苦澀。這讓他想起天心月先前的眼神,又想起他自己。
或許是因為奏曲人技藝高超,又或許是遭遇相似引以共情,這兩首曲子聽完,霍天青心中竟似有所感悟,連胸中一路以來壓抑著的陰鬱都似乎藉此透出了一口氣。
霍天青聽完了,扣指輕敲了門扉。在屋內一切寂靜后,他對著房門端行了一禮,道:「今日之事,多謝姑娘。不知在下可否一知姑娘芳名?」
屋裡靜了會兒,傳出了琴師的聲音。她的聲音柔軟,卻又帶著點悠長與淡然。
她對霍天青曼聲道:「公子無需如此客氣,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只說了這一句,便再也不開口了。霍天青愣了會兒,方才低低說出了剩下的那句——
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便是不願與他有過多牽扯了。
霍天青笑了笑。
天心月在屋內等了一會兒,並未有所動作,她面上無甚感情,舉止卻將一名同感者演繹了至極。霍天青的腳步聲非常輕,天心月無法從聲音判斷,便以只能完全依賴於自己的估算。天心月猜著霍天青差不多應該也回去了,方才了事般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腕,懶懶地趴在了長榻上。
她眯著眼想著今天所見的霍天青,捻著剛剛試探出的結果,漸漸牽出了一條線。
霍天青此時來峨眉,怕是和珠光寶氣閣無關,而是和西門吹雪有關。到了霍天青這個地位,需要他在意、關心的事情便屈指可數。峨眉並沒有什麼值得霍天青千里迢迢趕來參與的大事,在這峨眉上,近期唯一會發生的大事——只有西門吹雪約戰獨孤一鶴。
可這件事該是保密的。陸小鳳不至於將自己拜託的事到處說,西門吹雪一直和她在一起,這戰帖也是剛剛遞出——霍天青可以為了很多事來,但絕不該為了這件尚未傳出消息的事來。
這太奇怪了。
天心月托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想,那隻可能是他事先得到了「西門吹雪將約戰獨孤一鶴」保證。要得到這樣的保證可不容易,怕是這場約戰本就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陸小鳳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連名滿天下的陸小鳳也能當做棋子,下棋人夠有魄力,棋局后的利益恐怕也驚人的很。
天心月覺得指尖沾了茶水,無趣的在桌面上畫著無意義的符號。
她對陸小鳳了解的不多,但這是個在江湖中幾乎沒有秘密的人。所有人都喜歡拿麻煩事找他,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弱點,最大的弱點,連天心月自己也利用過的弱點——憐香惜玉。
聯繫那天陸小鳳來求西門吹雪的懇切態度,這局裡怕是有位絕世美人,這位絕世美人,或許還是霍天青的心上人。
天心月的指尖點上了桌子。
霍天青有個心上人。
天心月初見霍天青時,只覺得他看起來有些興緻闌珊——這樣的興緻闌珊天心月太熟悉了,這是男人在女人身上受了挫方才會有的、刻意藏好的不甘與不滿。
所以她乾脆試了試,就算試錯了,她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對西門吹雪說的話也好,琴曲也好,都是一場試探。天心月在任何人眼裡都是個不懂武,身體甚至可以用孱弱來形容的琴師,很少會有人對她生出防備的心態。霍天青不在意,所以他流露出了他的感情。
他有個心上人,可是他與他的心上人之間似乎出了點問題。
這問題怕就是如今進行著的計劃吧。
天心月垂下了眼。
她確實希望能利用霍天青幫助西門吹雪對付獨孤一鶴——但目前看來霍天青已經太過複雜,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了。
天心月心下猶疑。
她想了一會兒,推開了門,徑自往西門吹雪的屋子走去。
西門吹雪的房門關著,她敲了三下門,得到了一聲冷淡的回應。天心月不以為意,仍舊含著笑意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西門吹雪坐在桌旁,面前擱著的是他的那柄長劍。
見天心月來了,他也只是最初分了一眼給她,之後便又將視線收回在了自己的劍上。
天心月施施然走近,為他倒了一杯白水,坐在了他的身旁。
西門吹雪沒有動這杯水,天心月便自己喝了。
她喝了一口,捧著杯子輕聲問:「定下了?」
西門吹雪:「三日後,峨眉山捨身崖。」
捨身崖這個名字可夠不吉利的。
天心月抿了抿嘴角「嗯」了一聲。
西門吹雪見狀倒是將視線從自己的劍上移回了天心月的身上。
坐在他身旁的姑娘穿著衣裙,手掌托著下顎,漫不經心地對他說了個「嗯」字。
這和天心月在萬梅山莊、乃至於先前一路對他的態度相比,之間的區別實在是有些大。這讓西門吹雪感到困惑。
他抬眸,眸光清亮。
西門吹雪開口:「鸞鳳。」
天心月微微仰起了頭回望著他。
西門吹雪的表情看起來平淡極了,他的手甚至虛虛擱在桌旁,瞧起來是難得的傲慢懶散。他一抬眼,就這麼盯著天心月,慢條斯理地重述道:「我約了獨孤一鶴決鬥,三日後,峨眉山捨身崖。」
天心月從知曉□□起,就在各種情愫里摸爬滾打。哪怕西門吹雪連語氣都未變,連眉梢的弧度都未曾上挑一寸——她也立刻明白了西門吹雪話中的意思。
天心月便忍不住驚訝。
她彎起了眼,指尖攀上了自己的唇好遮掩一二嘴角的弧度。
天心月想:原來西門吹雪也會感到不滿呀……
她還以為西門吹雪就算是動了心,也做不出什麼情態來。西門吹雪的這點兒不滿太出乎天心月的意料了,以至於她滿心裡都填滿了歡愉的甘味。
她移開的手指,大著膽子攀上了西門吹雪的手腕。
她彎著眼,細聲細語道:「我知道呀,你約了峨眉掌門死斗。」
西門吹雪神色淡淡地看著她。
她翻過了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青色的血管,說:「所以先生你也得記著,我是先生的病人,倚賴著先生活命。先生說要去比劍,不是背著一人的性命比劍,而是兩人。」
天心月看向西門吹雪的劍,輕聲道:「這一劍上負著的是兩人命。」
「先生還需要我再說些什麼嗎?」
西門吹雪瞧著天心月,忽而彎了彎嘴角。
他很快便平直了弧度,略低首眯著眼瞧著眼前看似「柔弱」又「溫馴」的女人。
西門吹雪道:「不如說句你對著霍天青說過的話。」
天心月眼睫微抬,她看著西門吹雪,笑意幾乎要流淌出來。
「好。」她抬起了下顎,與他近地連半寸距離都無。
天心月眼中含笑,眼底倒映著西門吹雪影子。她慢悠悠地說:
「我的心上人……回來啦。」
無情放下了手中的書簡,他凝視起坐於自己面前的女人。
較之五年前,她看起來要平和地多,也消瘦的多。若說五年前,無情還能從她的舉止言辭中察覺到一二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如今隔著帷帽,聽著她輕軟溫和的聲線——無情倒是越發不明白她想做什麼了。
五年前,尚是群芳谷利刃的天心月找上了執行任務中的無情。她攜帶著大量有關安樂侯與群芳谷主交易的證據,帶著群芳谷內數不盡的秘辛找上了他。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避開了所有群芳谷的眼睛,借著與無情正面交鋒的機會,將拔出毒瘤的這根線的一端遞到了他的手上。
她就這麼出現了,出現在無情的眼前,含著笑低訴自己的來意,似一段春日裡的江南小調,悠然緩緩,好像全然沒有考慮過無情會不會信任她的話。
無情在後來的接觸中,漸漸明白了當初的天心月為什麼會是那副心有成竹的模樣。她的膽子夠大是一方面,但她也從不做無後手的事。當時想要扳倒安樂侯的可不止是神侯府,若是無情拒絕了她,她還有金風細雨樓這個選擇。
若是金風細雨樓也無法達成她的目的,她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接近方應看。
無情昔年淡聲問她:「月姑娘,你行事都似這般,未行先鋪好四五條的退路嗎?」
天心月笑著反問:「盛大人行事不也講究謀定而後動?」
「況且,我的情況……盛大人應該最能理解才是。」
無情確實能理解天心月的行為模式,倒不如說他大概是整個神侯府最能懂她的。這也是天心月找上了他而不是鐵手的緣故。天心月受群芳谷折磨,身體孱弱,終身無法習武,在這江湖裡,這輩子都是手無寸鐵的、任憑誰也能捏死的弱者。
弱者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就像無情雖無法修鍊內外功法,卻依然能追兇千里,威名赫赫一樣。無情練會了他獨有的功法,天心月也有她獨有的生存法則。
行一步,思五步,乃至更多。她所有的武器來自於她的美貌、才華、性情——更來自於她謹慎的行事風格,和一旦決定便極具魄力、縱千萬人也不可阻的堅毅之心。
五年前,天心月不過剛剛及笄。
她便找上了無情,笑著問他想不想扳倒安樂侯。
無情當時也問了她想要什麼。尚且年輕的少女淺笑,慢悠悠地說:「我要群芳谷消失,我要那些人都死。」
天心月和神候府的合作,神侯府為保萬全,加之天心月擔心群芳谷主起疑,從來只有無情、諸葛神候以及天心月自己知道。
連鐵手、追命都只知道群芳谷打入了他們的探子,全然不曉群芳谷覆滅之事,其實是內里的人借了他們這隻外部的手,壓著他們的手,用力摧垮的。
冷血更是從頭到尾都不清楚。
他在處理案子的時候碰見了殺了他目標的天心月,追兇幾千里,追得天心月一度想要放棄,卻又憑著那一點咬在胸膛里散不去的氣,生生撐了下去,成為了從冷血手下逃脫的第一人。
冷血不知道天心月與神侯府的關係,自然是狠厲十足的追殺。
而天心月也從未想過要將這層秘密拋出換取逃命——冷血會是個保守秘密的人,但他太不會演戲了。
天心月遠遠地看著他,轉身借這次追殺徹底清洗乾淨了老谷主心裡那點兒起疑,她成了群芳谷里最不可能與神侯府有通的人。也是憑著這一次搏來的信任,天心月成功的找到了老谷主的弱點,徹徹底底的毀掉了群芳谷。
無情道:「四師弟當初無心之失,我與師父知道后也做了補救,希望沒有傷到你。」
天心月的指尖微動,她很快笑道:「冷四爺按公辦事,況且我本就有會發生這類事的準備。」
無情道:「月姑娘準備萬全,我四師弟卻是個會聽本能行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