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九月一到，外面的梧桐樹開始落葉，開學的日子也到了。興奮了一個晚上的籬落早上爬不起來，最後還是關衍之去屋裡把人叫了起來的。
誰知過了許久也不見屋裡人出來，關衍之進去一看，籬落正趴在馬桶上睡得香甜。
關衍之在籬落屁股上重重的打了兩下，籬落驚醒，嘟囔了兩聲。
關衍之挑眉：「什麼？」
剛才他分明聽見渾蛋兩個字。
籬落哼了聲打著哈欠起來洗漱了。
洗漱完籬落便走到客廳，張媽已經做好早飯，在一旁催促籬落快些吃完，「上學第一天，可別遲到了。」
籬落點點頭，三兩口就吃完一個肉包子。
張媽見他吃得急又怕他噎住，又道：「也別吃太快，喝點豆漿。」
籬落平時很捧場，張媽做得再多他都能吃得一乾二淨，再加上籬落生的白凈好看，和年畫里的童子一樣討喜，所以張媽格外喜歡他。
吃完早飯兩人正要出門，張媽又從廚房拿了個沉甸甸的便當盒放進籬落書包，「肚子餓了就拿出來吃。」
籬落是個飯量大的，張媽擔心他在學校餓了，就特意又給他準備了個便當。
學校距離他們住的地方很近，平時走路也就二十分鐘，所以沒一會就到了學校。
籬落下車后回頭看了眼車裡的關衍之，「我走啦。」
關衍之點點頭，「嗯。」
籬落卻還站在原地，又說了一遍：「我真的走啦。」眼睛卻期待的看著關衍之。
關衍之被籬落打敗，從車上下來，把人送到門口，教導主任在那等著他們。
「去吧。」
關衍之看著籬落。
籬落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關衍之，神情有些不安也有些不舍。
關衍之道：「放學我來接你。」
籬落道：「那你早點來。」
關衍之道：「好。」
籬落這才跟著教導主任離開。
那位教導主任把人送到高二的辦公室，和籬落的班主任說了一聲就離開了。
籬落的班主任是個中年女人，姓易，單名一個童字，戴著副眼鏡，看起來有些嚴厲，但是聲音卻很溫柔。
她把準備好的教科書遞給關衍之，「走吧，我帶你去教室看看。」
籬落抱著書跟在她身後往教室走去。
「咚咚——」
易童輕輕敲了敲門，對著站在講台上的英語老師道：「陳老師。」
陳老師走了出來，見到易童身後的籬落便明白了，前兩天開會的時候她就聽說有個轉學生要來。
易童把人交給陳老師，「這是英語老師，陳老師。」
籬落點點頭，道：「陳老師。
陳老師笑笑，把人領進教室，他輕輕敲了敲講台桌引起眾人的注意，「大家歡迎一下新同學。」
教室里響起零零散散的掌聲。
陳老師看向籬落，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自我介紹了。
籬落抬頭看向眾人，眾人也在看他，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漠不關心。
籬落暗暗鬆了口氣，道：「我叫籬落。」
陳老師點點頭，給他安排了個位置：「你先坐那，晚點再讓易老師給你調整一下。」
籬落順著陳老師指的位置看去，第四組最後一排的空位，籬落走了過去，他的同桌似乎聽到聲音抬起頭微微一笑：「你好，我是許青柏。」
籬落愣了一下——許青柏的眼睛雖然漂亮但是霧氣沉沉，是個瞎子。
「你好，我是籬落。」
籬落坐了下來，輕聲道。
許青柏笑了笑，有個可愛的梨渦，「你的名字很好聽。」
籬落笑了起來，毫不客氣的收下這讚美：「我哥哥給我起的。」頓了頓，籬落繼續道：「我長得也很好看。」
許青柏楞了一下，回過神來接著道：「是嗎？那真是太可惜，我看不見。」
語氣淡然自若，並無怨天尤人之意，甚至還有些調侃的意味。
籬落接著道：「所以我告訴你啊。」
許青柏微微一笑，露出那梨渦，心道真是個有趣的人。
籬落好奇的伸出手指，落在許青柏嘴角的左下方，
許青柏輕輕挑眉，「我臉上有東西嗎？」
籬落搖搖頭，隨即想到許青柏看不見，道：「你笑起來的時候這裡有個點點，很好看。」
許青柏道：「那是梨渦，我媽媽也有。」
籬落點點頭，是明白了的模樣，他收回手，又道：「很好看。」
許青柏笑笑道了聲謝。
「鈴——」
下課鈴聲響起，陳老師合上書布置了作業便宣布下課。
籬落從書包里拿出張媽給他準備的飯盒，裡面是碼的整整齊齊的四個大飯糰。
他上課的時候偷偷打開看過後就一直想吃，可是關衍之說上課不可以吃東西只好忍著，一下課他就迫不及待的拿了出來。
許青柏鼻子很靈，「你還沒吃早飯？」
籬落嘴裡塞著飯糰，含糊不清的說道：「吃了。」想了想，他有些戀戀不捨的把飯盒往許青柏那裡推去：「你吃嗎？」
許青柏聽出他語氣中的不舍，笑著搖搖頭：「我吃過了。」說著他從書包里拿出奶糖放在桌上，「給你。」
籬落兩眼放光，立馬把糖拿了過來，「這個糖我吃過特別好吃！」
許青柏笑了笑，「我這裡還有。」
籬落對許青柏的好感度一下飆升，他想這個人簡直太好了，長得好看笑起來還有小點點，而且還不吃他的東西還給他東西吃，簡直太好了！
「許青柏，你真好，我真想帶你回我家。」
籬落湊到許青柏身邊拿頭蹭著他的肩膀，就像是平時和他那幾個哥哥撒嬌一樣。
許青柏很少和人這麼親熱，嚇了一跳，聽到籬落的話更是啼笑皆非。
不過許青柏並不討厭籬落這種親昵的自來熟，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聽出來，籬落是個很好的人，他的聲音真切自然，不會去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坦誠得像個孩子。
不像有些人，明明看不起他，卻違心的來討好他，卻忘了他看不見，卻聽得見，表情能夠偽裝，但是聲音卻不能，真情還是假意他一下就能聽出來。
「籬落，你真可愛。」
許青柏笑聲說道。
坐在鄰道的男生耳朵一動看了過來。
籬落美滋滋的接受了許青柏的稱讚，同時有些可惜，如果許青柏能看見就好了。
「你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
籬落突然問道。
這在b市的上流社會不是什麼秘密，誰都知道十二年前許家出了場車禍，許青柏的父母當初死亡，許青柏因為被他父母護在懷裡，所以沒死，但是腦子受到劇烈撞擊成了個瞎子。
「五歲那年。」
記憶已經淡化了悲傷，許青柏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淡然。
籬落心不在焉的哦了聲，心裡在想什麼方法治好許青柏的眼睛？
「許青柏，你等著，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看得見的。」
籬落拍拍許青柏的肩，雖然他沒想到什麼具體的方法，但是他知道如果是他哥哥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所以他很肯定的說道。
許青柏並不大相信籬落的話，因為這些年他已經飽嘗了失望的痛苦，所以對自己的眼睛也不太抱希望了，這樣倒是活的輕鬆了些。
短暫的課間休息很快過去，籬落快速吃完嘴裡的飯糰，向一旁的許青柏問道：「下一節是什麼科？」
許青柏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盲文書，「語文課。」
籬落從那一摞書中翻出語文書來。
許青柏接著道：「你下課可以去找班長拿功課表。」
籬落點點頭，問道：「班長是誰？」
許青柏道：「坐在第一排第一座的那個男生，他叫林嵐。」
籬落朝著許青柏說的位置看去，有個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男生正坐在位置上埋頭寫著什麼。
很快，語文老師也就是他們的班主任易童走了進來，她看了眼籬落，又掃了掃班上的座位，決定先讓籬落在那坐著，班上的位置實在不好調整。
「好，今天我們來上......」
籬落一開始是抱著好好學習的目的來上的學，因為關衍之告訴他好好學習考上很好的大學就能賺到很多的錢就可以買很多好吃的東西。
但是關衍之沒說學習怎麼這麼難。
籬落聽不懂易童在說什麼，雖然這些字他都認識，但是連在一塊他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所以還不到十分鐘籬落就坐不住了。
他放下課本，去研究許青柏的盲文書。
「我們班只有你看不見嗎？其它看不見的人怎麼不來上課？」
籬落湊到許青柏身邊輕聲問道。
許青柏順著籬落的聲音轉去，不明白籬落是什麼意思。
籬落等不到答案又問了一遍，「我在路上也看不到看不見的人，他們都去那裡了？」
明明他在過馬路的時候那些柱子一樣的東西都會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關衍之說這是在提醒看不見的人可以過馬路了，但是他明明一個盲人也看不到，那些奇形怪狀的路也都被車子給壓住了，可是關衍之又說這是給盲人走的。
人類真是奇怪，籬落搖搖頭。
許青柏一時無言，因為他聽出來了，籬落是真的不知道，雖然這是誰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們都在家裡。」
良久，許青柏低聲答道，「或者在殘疾人的學校，在哪裡都是像我這樣看不見或者聽不見的學生。」
籬落更加好奇，「那他們為什麼不出來？他們的腿也不能走了嗎？他們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上學？」
籬落一股腦的把平日的好奇都問了出來，關衍之平時很忙，他們一天能見面的時間不多，這不多的時間關衍只之都用來教他學習，對於他這些問題關衍之只是沉默。
許青柏搖搖頭，回答著籬落的問題：「因為在那裡他們能更好的學習，你看，我看不見老師在黑板上寫什麼，要做筆記的話就必須有人告訴我在黑板上寫了什麼，這很麻煩。」
籬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那你為什麼不去那裡上學。」話音剛落籬落又道：「還是不要去了，你留下來，我告訴你黑板上寫了什麼。」
許青柏聞言微微一笑，「嗯。」
籬落又問：「你還沒說他們為什麼都不出來玩？看不見還可以聽得見，聽不見還可以看得見，你們這個世界有這麼多好聽的好看的，他們為什麼不出來玩？」
許青柏在聽到你們這個世界的時候忍不住微微挑眉，他甚至想籬落會不會是精靈，所以才會問這些『奇怪』的問題，所以才會這麼可愛。
不過隨即這個念頭就被許青柏壓了下去，他多年來的教育都在告訴他，精靈並不存在。
「因為很麻煩。」
許青柏輕聲道：「對我們這種人。」說完幾個字的時候許青柏頓了頓，然後才接著道：「我們雖然聽得到紅綠燈的聲音，但是我們看不到馬路上賓士的汽車，在沒有紅綠燈的地方我們很容易被車子撞到。而且很麻煩，很多地方都沒有無障礙的電梯，盲道也被佔用，我們單獨出門是很麻煩的。」
而且，許青柏在心裡輕聲道，很多殘疾人不願意出門，他們害怕面對別人的關注。這一點，至少他是幸運的，他看不見這些目光，就算看得到，他也不必畏畏縮縮，畢竟他是許家的少爺，誰敢誰能看不起許家？
籬落輕輕啊了聲，他想每天待在家裡肯定很無聊，他被大哥關了三個月都要無聊死了，要是一直一直待在一個地方不能出去玩那肯定很難受。
「那以後你想去那玩叫我，我陪你去。」
籬落拍了拍許青柏的肩膀。
許青柏生平第一次碰到籬落這樣的人，毫無保留的釋放自己的善意，對一個剛剛認識的人。
他不由有些感動，甚至有些紅了眼眶。
他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可能就是籬落這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