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方寒霄站在新房門口,沒有進去,只是往旁邊讓了讓,原來他身後還縮著兩個丫頭,他這一讓,才露出來。

是玉簪和石楠。

兩丫頭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罪,都灰頭土臉的,見到瑩月也不敢著聲,只是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急切激動地把瑩月望著。

瑩月也是一激動,居然有力氣忽地一下站起來:「——!」

她不知道玉簪石楠也跟到平江伯府來了,從她在徐家被關起來起,就再沒有見到自己的丫頭了。

方寒霄有點來去如風的意思,他轉身又走了。

瑩月顧不上注意他,幾乎是熱淚盈眶地往外撲,他一走,兩個丫頭也活泛起來,忙跑進來,一左一右扶住瑩月,主僕三人對視著,都眼淚汪汪的。

石楠直接哭出來:「嗚嗚姑娘,太太說你要嫁到平江伯府來,把我和玉簪姐都嚇傻了,我們一直都被人看著,稀里糊塗地跟著喜轎出門,我路上想找姑娘說話,可是挨不到前面來。到這裡就更亂了,洪夫人才把我們提了去,要挨個打四十棍,還好方家大爺找了來,讓人問有沒有原來服侍姑娘的,我喊了,才被帶過來了,不然——嗚嗚,我都不知道有沒有命再見到姑娘了。」

她連哭帶說,臉成了一張花貓,不過前因後果倒是說得差不多了。

玉簪更穩得住些,很快打量著瑩月的臉面,疑問地道:「姑娘,我先前看見方家大爺抱著你進了府,後來隱約聽見姑娘撞了頭——?」

瑩月搖搖頭,把嘴巴張開了給她看。

玉簪倒抽一口冷氣,石楠:「嗚嗚嗚——姑娘!」

玉簪眼中露出恍悟,同時眼淚也下來了:「我知道姑娘不願意,不過姑娘千萬別想不開,姑娘有個好歹,叫我和石楠還怎麼活呢。」

石楠嗚嗚地也勸:「姑娘可別再做這傻事了,這得多痛啊,姑娘看了大夫了嗎?大夫怎麼說?」

瑩月道:「系不小心,看了,能——好。」

她跟熟悉親近的人在一塊兒要放鬆許多,把說話速度放到很慢,也能表達清楚一些簡單的意思了。

玉簪石楠聽了都放了些心,收拾了一下情緒,把瑩月重新扶回床邊去坐下。

床上這會兒有點亂,是先前瑩月跟方慧找果子時弄的,方慧后刨出來的果子還堆在褥子上,旁邊擺著蓋袱,蓋袱里盛著兩個人剝出來的果殼。

玉簪看了一愣:「他們沒給姑娘吃飯?」

瑩月再沒心沒肺,也不會這時候在新房裡饞喜果子吃,這一看就是餓得沒法了。

瑩月點點頭,想起來問:「你們——也沒次吧?」

她都餓到現在了,兩個丫頭剛從棍棒底下逃出來,又哪裡能有飯吃。

石楠苦著臉點頭:「路上就餓死了,不過到了這裡,洪夫人把我們拉去押著要打,我一嚇,忘了餓了,現在姑娘一問,我才又想起來了。姑娘聽,我肚子咕咕直叫。」

玉簪環顧一圈,想找個人問問,但新房裡空蕩蕩的,除了她們之外,又哪還有別人。

瑩月拉她:「沒人,先次果子,掂一哈。」

玉簪猶豫一下,人生地不熟的,又才死裡逃生,她不敢出去新房外頭問人,就只好坐下來,幫著剝果子給瑩月,見果子不少,間或自己也吃一點。

石楠見桌上有茶壺,積極地去倒茶,不過一摸壺身,她就皺了眉:「這茶都涼透了,我們倒是沒關係,不知姑娘能不能喝。」

瑩月也正口渴著,道:「嫩——」

她剛說了一個字,便聽門口帘子響,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穿桃紅比甲的丫頭走進來,手裡提著個精緻的紫檀嵌螺鈿長方食盒,笑著道:「大奶奶好,婢子給大奶奶送碗面來。」

她把食盒放到桌上,掀開盒蓋,裡面果然是一碗面,澄黃的雞湯,雪白的麵條,麵條上還卧著一個嫩汪汪的荷包蛋,周圍飄著碧綠的蔥花,一亮相,繚繞的熱氣帶著香味飄出來,無論是就站在桌邊的石楠,還是坐在床那邊的瑩月和玉簪,眼光齊齊盯了上去。

玉簪回神忙站起來:「有勞姐姐,請姐姐替我們姑娘多謝大爺想著——」

丫頭抿嘴一笑:「你誤會了,我不是大爺的丫頭,我是伺候我們大姑娘的,大姑娘叫我去廚房要的面。」

玉簪怔住——什麼大姑娘?在她想來,方寒霄特地去洪夫人那裡把她和石楠要過來還給瑩月,這面自然也是他吩咐的,怎會忽然跑出一個大姑娘來?

瑩月也很意外,意外之餘又很感激,沒想到那個小娃娃能替她設想到這個,她慢慢地道:「謝謝泥們——大姑娘。」

丫頭笑著蹲一蹲身:「大奶奶不必客氣,天色晚了,婢子就不打攪大奶奶了。」

丫頭走了,石楠喜孜孜地快步走回床邊來扶瑩月:「姑娘,方家大爺對姑娘不錯呀,連大爺的妹妹也和姑娘好。」

瑩月點頭又搖頭:「妹妹好,他才不好,他——逼窩拜堂。」

想到不由自主拜的堂,瑩月很委屈了,連被扶到桌旁桌下后,擺在面前的那碗雞湯麵看上去都沒那麼香了。

玉簪詫異道:「逼姑娘拜堂?」

瑩月點頭:「他掐我,不讓我所話。」

石楠忙道:「真的?掐姑娘哪裡了?」

瑩月低頭翻衣裳,她現在腰際還隱隱有點酸麻,她覺得一定被戳青了。

「天哪!」

石楠陡然發出一聲驚叫,玉簪聽見了彎腰來看,頓時也捂著嘴:「姑娘……」

這反應太誇張了罷?就算真青了,也不至於比她嘴裡的傷更嚴重——瑩月奇怪地低下頭,她還穿著嫁衣,層層疊疊的,所以她自己不是很方便去看,把衣裳又往上攏了攏才看到,然後她懂丫頭為什麼這麼大反應了。

只見她露出來的腰際那一塊不大的地方,就有好幾個青紫掐痕,映照著周圍雪白的肌膚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石楠很氣憤:「怎麼能對姑娘下這麼重的手,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

瑩月愣了一下:「不——」

玉簪緊緊抿著嘴唇,表情忍耐地把她的衣裳又往上掀了掀,只見她後背的情形更慘,青紫落梅似的灑在她的背脊上,簡直叫人看都不忍心看。

石楠氣死了,又心疼得不得了:「姑娘在家時都沒遭過這麼大的罪,方家大爺怎麼下得了手,真是,他怎麼能這麼壞呀!——姑娘,怎麼了?」

她看到瑩月忽然動作很慌張地把衣裳往下拽,玉簪也在幫忙。

她茫然一抬頭,呆住。

要麼說背後莫說人呢,說曹操,曹操到,方寒霄居然又回來了,正站在門口,欲進不進的樣子。

石楠回過神,忙也幫著瑩月整理衣裳,心裡忐忑,不知瑩月叫沒叫他看了去。

方寒霄自然是看見了,他才走到門邊,就看到瑩月在翻衣裳,他腳步就停了一停,不想她翻得更厲害了,他看見她擁坐在一團雲霞似的嫁衣里,肚兜都翻起了一小片,露出一截白白的腰,腰上指痕宛然。

他眼神閃了一閃。

他的角度見不到瑩月的背部,但聽丫頭的心疼驚嘆聲也猜出來了,臨出門的姑娘還叫掐成這樣,她平常在家裡過的什麼日子,不問可知了。

但奇的是,苦水裡泡出來的,居然不是一根黃連或是毒菇,而是一朵小白荷。

這朵小白荷的腰肢雪白婉轉,無疑是少女的曲線,可論她胸腔里的心眼,恐怕還沒有八歲的方慧多。

還跟丫頭告他的狀——真不知怎麼痴長了這麼大。

玉簪石楠手忙腳亂地幫著瑩月把衣裳收拾好了,都不上前去,警惕地圍在瑩月旁邊,對著方寒霄怒目而視。此時在兩個丫頭眼中,他已經從救命恩人變成了劊子手。

瑩月有點訕訕地小聲道,「不,不系他。」

她雖然很生氣被方寒霄強迫拜堂,不過她記得清楚,方寒霄就戳了她一下,現在把一身傷都賴給他背著,那也不對。

方寒霄已經略微別過了視線,餘光見她收拾完畢,才走進來,他手裡也提著個食盒,比先前丫頭拿來的還大些,是三層的,他把食盒放到桌上,看見桌上的面碗時,頓了一頓。

聽說不是他掐的,玉簪態度又迴轉了,笑著很有眼色地解釋:「是大姑娘讓人送來的,不想這會大爺又親自送來,多謝大爺了。」

方寒霄點了下頭,轉身就又走了。

丫頭們畢竟跟他不熟,不敢叫住他,只是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石楠才猶豫地道:「他怎麼又走了?今晚上是洞房花燭夜——他還回來嗎?」

雖不知那方家大爺到底在想什麼,但都逼著她們姑娘拜了堂了,顯見是要做夫妻了。

玉簪想了一下,道:「應該不回來了吧?姑娘還傷著呢。」

石楠釋然,也是,姑娘話都說不齊全,一身的掐痕,能做什麼,正該休息休息才好。

想到掐痕,她忙又問:「姑娘,那是誰把你掐成這樣?」

瑩月道:「蔡嬤嬤。」

「怪不得!」石楠咬牙,「太太身邊,就數這個老婆子最凶。姑娘,你別怕,才我們在那邊院里,蔡嬤嬤也被按在那裡呢,大爺把我們帶了出來,可沒管她,這會她肯定噼里啪啦地在挨打,四十棍子,一棍也少不了。」

瑩月想一想,覺得解氣,點點頭笑了。

玉簪已經在掀食盒蓋了,一邊笑道:「難為大爺還記掛著姑娘沒吃東西,剛才冤枉大爺了。」

石楠探頭看,也高興起來:「呀,真不少,我和玉簪姐也沾著姑娘的光,可以填飽肚子了。」

瑩月可不覺得自己被記掛著,從她進入平江伯府的大門起,發生的事樣樣都透著詭異,她說不出來,但她知道不對勁。

不過現在她沒有精力深想了,她跟兩個丫頭圍坐著,慢吞吞挑揀著清淡軟爛的飯食吃了個半飽,困意就跟著涌了上來。

丫頭們服侍著她脫了一層層的嫁衣,沒有水,丫頭們不敢出門去要,瑩月困得不行,也不想洗了,就往床上一倒,蜷著睡了過去。

這一天的混亂,終於是暫時結束了。

**

瑩月歇下了,方寒霄還沒有。

他在喝酒。

他是新郎官,需要宴陪賓客。

一般人跟他不熟,又因他有啞疾,不敢來灌他,他昔日的幾個好友卻無顧忌,同他勾肩搭背,一邊灌還要一邊埋怨他:「方爺,你太不夠意思,這幾年不理別人也罷了,把爺我都忘了,只管跑出去快活,連封信都不往回捎!不行,今兒這杯酒你必須喝了,不喝不許去洞房!」

「就是,必須喝!」

方寒霄倒也不拒絕,酒來杯乾,於是一杯一杯又一杯,他身上很快為酒氣所浸染,眼神也漸漸不那麼清明起來。

「好,方爺痛快!」

「這才夠朋友,不枉哥哥一直惦記著你,你不知道,那年你走了,方寒誠那小子倒得了臉,在外面到處嘚瑟,人模人樣地還來找我喝酒,哼,他也配——!」

「薛爺,酒多了,胡言亂語了。」旁邊的青年一巴掌糊住他的嘴,但隨即自己壓低了聲音,沖方寒霄擠眉弄眼:「不但薛爺,我也沒理他,假文酸醋的,跟他多說兩句話都能酸倒,哥幾個看他就來氣,不揍他一頓算好的,跟他喝個屁的酒!」

方寒霄嘴角勾起,把才滿上的酒盅跟他一碰,各各飲盡。

「方兄,我也來敬你一杯!」

嚷嚷這一聲的是隆昌侯府的世子岑永春,他原不在這一桌,端著酒盅特特擠了過來,眉開眼笑,一副看這裡熱鬧也來湊一湊的樣子。

方寒霄眼神抬起,很懶慢地看了過去。

滿目喜慶大紅中,對上岑永春那一張也稱得上英俊,但眉目間因一股沒來由的得意而顯得有些怪異的面孔,他發現自己內心十分平靜,甚至有點想笑。

他轉了頭,讓侍婢重新斟滿酒,然後向著岑永春揚了揚。

請。

請君入甕。。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替嫁以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替嫁以後
上一章下一章

第1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