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這時候,存在若干種應對方式。封雲選了最平和的一種。
被十幾個人盯著看,被人嗆得找不到台階下台,她毫無尷尬或惱怒的表現,只看了對方一眼,溫柔地說:「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們。」
「沒有那塊牌子,我也會走,可偏偏有了,」她又說,「遇到未知的危險之後,別再把自己送上未知的路途。等到明天早上,並不會怎樣,不是嗎?」
然後,她自認說得已經夠多了,從人群中心退開,回到外圍。
有幾道目光頓時充滿了輕蔑,有幾張臉也掛上了不屑的神情。她主動退開的行為,被輕易地解讀為認輸退場。如此一來,打定主意要走的那批人,主意依然不變。
封雲只是微笑。
其實,她的話僅僅說了一半。如果他們是她的正式同伴,她會鼓勵他們積極探索世界,尋找分支劇情,當然,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他們不是,他們是一群剛被混沌空間選中,極度缺乏經驗的新人。新人需要的是判斷局勢,成功活下去。對於他們而言,龜縮常常是比勇往直前更好的選擇。
為什麼呢?自然是因為他們極度缺乏經驗。
現在人家非要勇往直前,她也不會強行阻攔。
何峽見她退後,自覺找回了面子,緊繃的臉皮漸漸鬆弛。他正要無視她,接續中斷的話題,忽聽一個女人的聲氣猶豫著說:「那……那我就不去了,我留下。」
說話的是第一個找到封雲的女白領。
封雲外表沒主見,女白領則是發自內心的沒主見。她裹上那件破舊而厚實的羽絨服前,已凍得面色青白,吃夠了暴風雪的苦頭。她願意離開,只因何峽和雙胞胎兄弟都是高大結實的壯年男人,另兩名想走的體格也頗不錯。
她忽然又不願意離開,顯然是認可了封雲說的理由。
何峽臉色黑如鍋底。
潛意識中,他開始擔心其他人有樣學樣。於是,他立即沉著地說:「既然誰都說服不了誰,那就別浪費時間了。大家把東西分一分,趁早動身吧!」
套房再次響起嗡嗡的說話聲。
封雲沒有參與分配。她抱著背包,在她原來的位置坐著,偶爾看看高聲辯駁的兩個團體。更多的時候,她的視線投向窗外。
最終結果閃電般出現:七個人離開,八個人留下。由於離開的七人要承擔求救的責任,也由於雙胞胎兄弟一力堅持,他們當真帶走了大部分「物資」。
物資里沒有可以充當武器的物品,七人身邊倒是有一些。他們並沒想過,這個小鎮有可能存在超自然的生物或現象,只把那未知的危險當成變態殺人狂。
在他們看來,這些準備已說得上充分。
七人上路時,封雲正從酒店三樓的窗口看著他們。除她之外的人,都去了一樓送行,使本就空曠的酒店愈發空空蕩蕩。
相同的處境,把不同的人聯繫到一起。這些人之間必定談不上情誼,卻有兔死狐悲的奇妙心境。可惜,分配隊伍是完全隨機的。新人度過試煉世界后,幾乎沒可能被分到同一隊里。
封雲嘆了口氣,隨後轉身出門,來到套間門外的走廊。
她四處溜達,搜集能用的東西。剛才,眾人每到一座房屋就一擁而上,如同蝗蟲過境,尋找可供禦寒的衣服被褥,卻沒人想到還需要防身。她和他們的關注點不同,自然要重新再搜一遍。
她按照個人習慣,從酒店的地下室搜起。那裡通常有洗衣房和儲物倉庫。有時,為樓上廚房備菜的大廚房也設置在地下室。
二十分鐘過去,她抱著一個僅在影視作品中出場過的編織袋,慢吞吞地走回通往一樓的樓梯。
編織袋裡,裝有兩把消防斧,一根只有天知道曾經的用途,卻十分沉重的鐵棍,一把外表樸素的菜刀,以及一把還算鋒銳的剔骨尖刀。此外,倉庫的地面上,滾落著數罐高濃度酒精。她一次拿不完,就先留在原地。
下樓時,她打亮了手電筒,上樓時沒有。接近樓梯入口的時候,她腳步停頓了一下。
那三個試圖找到值錢物品,結果只找到破舊毛巾的青年,呈半圓形分散著站在入口處,把她堵個正著。
他們是否刻意使用包圍隊形,並不重要。他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那是一種輕蔑而不善的表情。
這三人選擇留在酒店當中,卻沒選擇與人為善。幾個強壯的男人離去,給了他們肆無忌憚做事的勇氣。俗話說,柿子揀軟的捏。她正是那隻最軟的柿子。
封雲若無其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沖他們笑了笑。
為首的青年看看她懷裡的編織袋,也笑了,說:「看不出來,你腦子動得還挺快。」
他的語氣和表情一樣,滿是輕視和輕浮。
他上前一步,正好堵在她正前方,向她伸出手,「你拿這些沒用,給我們吧。」
「呃……」
封雲終於停步,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應答。她平靜的接近於木訥,像是被他們嚇呆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甚至沒能及時停下,如同撞進陷阱的小動物,離獵人的距離,還不如他們的手臂長。
她在思考。
留下的八人包括她自己,女白領,上大學的年輕人,這三名青年,那個與何峽針鋒相對的中年男子,還有那個硬說小鎮有鬼,說著說著就抽泣起來的女人。
何峽等人不願負起照顧她的責任,所以那個女人被遺棄在這裡,想走而不能走。至於另外七人,都是在剖析利弊后,自願留下的。
封雲尋找武器,找到了,就會分給他們,或是等發現了危險,再分給他們。三名青年相互認識,交情匪淺,原本是她構思中的主力。
誰知主力們這麼心急,居然主動過來索要。
他們玩味地看著她,笑嘻嘻的,明顯沒把她當回事。也許他們的壓力也很大,欺負她,可以有效地發泄壓力。
她仍然有若干種應對方式,她仍然選了最平和的一種。
「……好吧。」她說。
為首的青年眼前一花。他尚未去接,那個編織袋已經沉甸甸地壓在他手上。與此同時,封雲身體一扭,從他身側的空隙中走了出去。
「以後靠你們啦。」她軟綿綿地,不帶一點火氣和沮喪地說。
三人下意識扭頭,看著她嬌小的身影越走越遠。不知為什麼,他們心頭罩上了一層陰影,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名為不安的情緒,無聲地滋長著。
封雲的回應,可以稱得上十分溫順,但他們感覺不到任何快-感。尤其她最後那句話,聽上去怪怪的,又找不出毛病。
「邪門了……」
為首的青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說。他的眼睛里閃著惱怒的光。
他是個聰明人,才會強行要走這個編織袋。斧頭、刀子什麼的,最好掌握在自己手裡。可他並不是個邏輯推理能力很強的人,否則,他應該意識到,他們不該招惹一個孤身前往地下室,收集了這些斧頭和刀子的女孩子。
「接下來,咱們……怎麼辦?」他身旁的人忽然問。
青年盯著封雲離去的方向,一言不發。
封雲從一樓轉到二樓,從二樓轉到三樓,只找到了幾隻快要過期的滅火器。與其用它們滅火,不如用它們砸人腦袋來得可靠。
她還可以出門,去搜索整個小鎮。小鎮里肯定有更多資源,說不定,能發掘出獵-槍、手-槍等更強力的武器。
但她沒去。
人類是奇怪的動物,既需要群居,又需要個人空間。十五人都在時,他們聚集在火堆旁邊,三五成群地說話。此時人數驟減一半,他們對扎堆的需求也驟然降低。
三個自主行動的青年自不必說。封雲到套間門口兜了一圈,發覺其餘四人都在,卻各自佔領一個角落,獃獃凝視著燃燒的火焰。
四人間或交談一兩句,如蜻蜓點水般膚淺。若非火堆在套間里,他們大概會找獨立的單人間,必要時才出來交流吧。
她無意進去打擾,悄悄回了原來的房間。
夜幕緩緩降臨,四散的陰雲逐漸聚合,風聲也越來越響。這是暴風雪即將來臨的跡象。寒風撞擊著玻璃窗,讓它們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音。
沒有電力,也就沒有燈光。天徹底黑下來的一刻,封雲猛地睜開眼睛。
她拿出一盞小巧的冷光燈,在牆壁上用力一撞。冷光燈立刻亮起,發出柔和清冷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存活到明天早上八點,實際只需堅持二十四個小時。但凡身體健康的成年人,都能做到在這段時間裡不吃不喝,體力不會受到決定性的影響。
而且有火,有雪,就不會缺乏淡水。
她取出冷光燈后,又取出一份方便口糧,正準備伸手去摸壓在衣服下的槍,忽然縮手,轉為小心地拉上背包拉鏈。
門被粗暴地推開。三名青年竟然又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