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院
六點鐘鬧鐘準時響起，葉潭痛苦地皺眉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指尖胡亂划拉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手機不是觸屏的。
房間隔音不是很好，廚房裡父母的談話聲隔著兩道門傳進來。
真是熟悉的房間里陌生的體驗，葉老師和林老師從來不會討論老王家的大姑姐出軌了、陳叔家的小兒子女朋友未婚先孕。
葉潭仰面躺平，雙手交握在小腹，半睜眼盯著石膏吊頂的花紋發獃。
昨天一整天的經歷已經可以做出判斷，這大概是個平行世界，人彷彿還是那些人，卻都有了或大或小的不同。
比如特級教師葉老師和林老師，在這個世界是一對兒下崗開小超市的夫妻，家裡那些數量驚人的日用品和牛奶，是庫房放不下的而已。
小區門口遇到過童年小夥伴，從風吹日晒的水利工程師變成了圖書館管理員，從父母閑聊中聽到的另一個，從公務員搖身一變成了酒吧駐唱。
自己的大學和研究生，方向從計算機轉到了金融。
這些不同或大或小，總歸跟另一個世界有小小的聯繫，唯有蘇清溪，彷彿石縫裡蹦出來的猴子，在那邊全無痕迹。
或者也有這麼一個偶像組合這麼一個女明星，自己沒有關注過？
父母自以為壓低的閑聊已經挪到了客廳，招呼客人練出來的嗓門跟講課練出來的一般中氣十足，葉潭在母親敲門叫起前拉開門，「媽，早。」
林淑慧連忙從茶几旁邊站起來去廚房端早餐，「今天怎麼起這麼早？好不容易畢業了，趁沒開始工作還不多休息幾天。吃包子還是油條？我早晨熬了八寶粥，加不加糖呀？」
「油條，不要糖。」葉潭揚聲回答，打開熱水器洗澡，水流砸到臉上，感覺整個人清醒了許多，鏡子里的臉非常熟悉，多看幾眼更安心。
林淑慧擺好了碗筷調羹，開始給兒子剝茶雞蛋，眼巴巴等著他從衛生間里出來，「是要去接小蘇出院？」
「是。」葉潭坐下端起粥碗，溫度正正好，眼眶忍不住就是一熱，另一個世界里葉老師和林老師走兩年了。
兩個不服老的傢伙，非要去支教發揮餘熱，趕上泥石流，一塊兒留在了美麗的大山上。
忍不住就抬眼看了這裡的葉建軍和林淑慧一眼，沒文化挺好，小市民一點溫馨，理想不遠大，付出的就少些。
林淑慧早習慣了兒子沉默寡言，把雞蛋放進小碟子里推給他，猶猶豫豫地看了自己老公一眼，「那、那要不要我給她帶點早餐？」
這個兒媳婦她是看不上的，在電視上那什麼表演跳舞妖妖嬈嬈的，裙子短的嚇人。但是人家嫁過來幫了大忙，不聞不問做婆婆的要被說嘴的。
葉潭忍不住就皺了皺眉毛，想起昨天中午那位貓一般的飯量，還有細瘦的小胳膊巴掌大的臉，「給裝兩個包子一個茶葉蛋一碗粥吧。」
林淑慧撇撇嘴，就吃這一點，小鳥一般，以後可怎麼養娃娃，卻不在兒子面前說什麼，一聲不吭去廚房裝了個保溫桶出來。
葉潭快速吃了早餐，一抹嘴，提上保溫桶，「中午要是不回來吃飯，我打電話給您。」
林淑慧簡直受寵若驚，「好的好的，想吃什麼也提前給我說，都給你準備上。」
葉建軍沒多話，就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
********
葉潭趕到醫院的時候七點半，管床醫生正在查房，等醫護人員走光了，蘇清溪的病房裡還有三個人女人，一個擺弄小沙發上堆著的衣服，一個舉著鏡子站在病床旁，另一個半跪在床上給蘇清溪化妝。
葉潭都無語了，出個院這麼興師動眾，不知道的還以為馬上就上舞台表演了。
服裝助理一看見她，連忙撥電話，語氣緊張的很，「陳姐，那個姓葉的來了。」
葉潭皺眉，把保溫桶往小桌上一擱，「吃飯了嗎？」
蘇清溪小心仰著頭，聲音弱弱的，「沒有，水都沒有一口。」
舉著鏡子的就哼一聲，「是我太忙給忘了，您忍一下吧，一會兒出去了保姆車上有吃的。」
葉潭懶得跟她們打交道，只跟蘇清溪說話，「出院通知單有了嗎？證件和單據都在哪兒？」
早知道沒人幫自己，蘇清溪昨天下午拄著拐跑了一圈，聞言飛快地從枕頭底下抽出一疊，「這裡。」
葉潭就接過來，「我去辦手續，保溫桶里有包子茶葉蛋和粥，你看著吃點。」
蘇清溪立刻高興了，樂的直點頭，「嗯嗯，我知道了，謝謝老公~」
葉潭脊背一麻，逃也似地竄出去，沒有跟老婆相處的經驗，實在無法判斷這個情況是否正常。
七點半醫院開始放號，正是就診高峰期，結算隊伍排的轉了幾個彎，期間他頑強地用2G網速爬著收集信息。
大腦竟然也配合起來冒出個場景來。
【……蘇清溪把本尊按在沙發上，惡狠狠道：「我話就撂這兒了，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沒頭沒尾的，葉潭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忍不住悄悄紅了臉，用指尖掐了掐眉心，是個潑辣妹子啊……
等他辦完所有手續回去，時間已經超過了八點半。
陳彤焦急地在病房門口踱步，看到他慢悠悠走過來，立刻又要拉臉子，不知道想起什麼，竟然忍住了，只是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葉潭對她全無好感，揮揮手裡的單據，「我倒是想跑，不辦完這些她出的了院嗎？」
推門進去，蘇清溪正抱著保溫桶刮最後一點粥，見到他就露出一個甜笑，「老公，早餐好好吃哦~謝謝~」
葉潭努力控制住自己往她胸口落的目光，剛才腦海中一晃而過的那個場景是近距離，唉，「吃飽了就走吧。」
瞪著眼前這一對兒，陳彤的心境彷彿跑了當紅的姑娘的老/鴇子，要多糟心有多糟心，「我昨天可跟你都說清楚了，你必須配合小溪的工作，這樣子不行，去讓造型師抓個頭髮化個妝。」
「你昨天說的要求裡面不包括要求我化妝。」葉潭對這個很抵觸，化妝是什麼鬼，他早晨起來都是拿香皂洗的臉，衛生間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都屬於林淑慧。
「我現在想起來了，要補充，不可以嗎？」陳彤努力控制住自己罵人的慾望。
蘇清溪放下保溫桶，小心拽住葉潭的袖口，「老公~」
「呼——」用力噴了一口氣，葉潭放棄了，「行行行，隨便你。」
造型師卻很不滿，「陳姐你來的時候可沒跟我說還有這個活，我帶的沒有合適他的粉底色號，而且這都八點四十五了，時間也不夠啊。」
「我有口罩，」蘇清溪趕緊說，「你給他整理一下髮型就好，帶個口罩好了，他又不是公眾人物。」
造型師噘著嘴，胡亂把他額前的碎發向上稍微固定一下，「就這麼著吧，來不及吹造型了。」
葉潭無所謂，接過口罩往臉上一扣，「走吧。」
蘇清溪往病床下面挪，叫她的助理，「思思幫我一下。」
思思掛著個臉，抬手就去拉她的腿，「來不及了吧，要快點。」
蘇清溪疼的臉一皺，「你輕點好不好，著急我也得慢慢挪啊。」
葉潭隔著鏡片翻白眼，「輪椅呢？」
屋子裡幾個女人面面相覷，陳彤看思思，思思盯著保溫桶，一聲不吭，蘇清溪嗤笑一聲，「我昨天叫護士姐姐幫忙準備了，門后儲物櫃里。」
葉潭按住她，「你消停點吧。」去把輪椅拖出來拉開，抬手就把她抱起來放上去了，「重要的東西都拿了嗎？」
蘇清溪呆住，葉潭竟然主動抱自己了，天降紅雨啊！
嘖，還以為真有獠牙呢，其實是個奶喵。
葉潭在心裡暗笑一聲，左右一看，抓起病床上的一個小包放到她懷裡，「證件手續都在了，走吧。」
蘇清溪直到進了電梯才有點回神，坐在輪椅上努力仰頭也只能看到葉潭的下頜，就悄悄伸手揪住他西褲的側邊。
葉潭盯著樓層鍵，感受到褲子上輕微的拉扯感，低頭，「嗯？」
蘇清溪就是一顫，迅速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誒，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怎麼辦，想親他！
沒有得到回應，葉潭也沒當回事，電梯門開了，推著輪椅往前，走到玻璃大門前十多米的距離，就有點發愁地頓住了腳步。
「外邊都是為了你來的？」
舉著應援牌子的姑娘小伙一群，扛著□□短炮的記者一群，總人數不下五十，保姆車被完完全全的擋在後面，只隱約能看到昨天那個保鏢大哥插著手站在車門邊看熱鬧。
陳彤帶著拿著衣服化妝箱的三個女人腳步帶風地越過他們倆，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發什麼呆，快走啊！」
葉潭隔著鏡片用力瞪了她一眼，推著蘇清溪跟上，「一會兒小心別讓人碰到你的腿！」
又關心我了耶，蘇清溪摟著自己的小包，抿嘴偷樂。
十多米不過幾個呼吸，玻璃門一推開，鼎沸人聲呼嘯著砸過來，一堆話筒錄音筆幾乎戳到兩人臉上，陳彤幾個即是主動溜走也是被擠開，飛一般逃上保姆車去了。
葉潭都驚呆了，這是什麼經紀人助理，明顯不合格吧！
——葉先生，請問您跟蘇清溪結婚多久了？
——葉先生，據說蘇清溪手術時您拒絕到場是真的嗎？
——蘇清溪，你對網路上聲勢浩大的退圈呼籲有何看法？
——在舞台上襲擊你的人目前還關在警察局，請問您會選擇出具諒解協議書嗎？
……
混亂中葉潭的眼鏡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掛飛了，世界頃刻間模糊起來，那些人的面目看起來更加猙獰惡毒。
難為蘇清溪還在回答問題，不僅回答自己的，連問葉潭的也擋回去了，「謝謝，我們結婚一個多月，我不會放棄自己的事業，這個請問我的律師……」
模糊的視野里有個人舉著什麼東西衝過來，葉潭來不及思考，俯身撈起蘇清溪，彷彿抱起一團輕軟的棉絮，喝一聲，「都給我讓開！」在眾人發獃的瞬間，盯准縫隙擠出去。
裝滿液體的瓶子在人群中間落地，玻璃瓶碎裂的聲音里伴隨著輕微的爆裂聲，一時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然後齊齊後退，反應快的已經對著那一汪呲呲冒泡的液體拍照錄像了。